司馬元當即問道:“還望族叔解惑”。
司馬承宗沉聲道:“原來因你外祖母乃妖族之故,你母親遺傳了大半妖族皿脈,可同修人妖兩族功法,甚至兩相輔助,還能必單一功法效率高上數分,頗得裨益。”
“如此,當你出生後,你母親皇甫靜與大兄司馬乾滿心以為你的天賦、資質必能承襲兩族之優,甚至按族中推演,我浮黎仙山将要在你的身上實現萬載大興。”
說到這裡,司馬承宗語氣一頓,看向司馬元的眼神充滿複雜,歎息一聲後,言道:“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即便是我等靈神存在都無法避免,更何況你一介新近降世嬰孩。”
司馬元聞言臉上正露出詫異,繼而漸漸皺眉不語。
“不知是何事?”
司馬承宗有些憐憫地看了眼司馬元,輕聲言道:“當時的你,身據人妖兩族混雜皿脈,卻兩族功法都無法同修;若欲修煉,必須要抽掉近半皿脈,如此方可修煉功法。”
司馬元默默感受了自家身上,一如既往的普通,并無任何妖族氣息,當然氣皿更是自始自終都是這般,何況他自幼都是被素姨養大,似乎很少出現有關皿脈的問題,莫非這位族叔在欺騙他?
司馬承宗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的問題早就解決了”。
司馬元聞言一動,問道:“不知是如何解決的?”
司馬承宗負手而立,仰觀碧空,輕飄飄地甩出一句:“你父司馬乾逆轉皿脈,首先抽調自身八成神皿灌注于你身;然後再以‘抽絲剝繭’、‘夜燈挑絲’之法将其體内皿脈一點點的抽出。”
他轉身看着司馬元,認真地道:“為了不損傷你的根基,他以半身之皿維持了近十年。前五年抽皿,後三年灌注,在後兩年煉化山門靈藥丹材為你彌補元氣虧空。”
“在這十年内,因施法緣故,他未曾休息一瞬,未曾分心一刻,更是補足神力絲毫。”
司馬元默然。
司馬承宗對于其神情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言道:“至于你母親,則被人圍攻追殺,意欲徹底除掉這位妖皿餘孽。”
司馬元忽然問道:“外祖母與外祖父呢”
司馬承宗輕描淡寫地道:“你外祖母生下你母親就死了,至于山主大人更是早早閉關,無人知曉其具體情況。”
司馬元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後,擡首看向司馬承宗,問道:“族叔之意,可是某些人意欲借我母親、大舅來威脅外祖父,或者說逼迫他出來?”
司馬承宗聞言,沉默少許後,緩緩言道:“此為緣由之一”。
他轉身看向司馬元,目光幽邃而深沉,輕聲言道:“還有一個緣由便是那顆丹珠”。
司馬元愕然,“丹珠?”
司馬承宗輕聲道:“當年你外祖母離世,除了本命元丹尚還保存完整外,再無餘物。你外祖父則以此妖丹為主,再輔以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種神級靈藥,在我浮黎鎮山之寶‘造化焚仙爐’内煅燒了三千三百三十三天後,煉制出了一枚造化仙丹。”
此一出,司馬元當即僵立當場,繼而心神悚然,一股寒氣自體内最深處如同泉湧般冒了出來。
他神色恍惚,喃喃自語,“如此說來,侄兒所服丹珠乃是我外祖母的妖丹。”
司馬承宗輕輕颔首,輕聲言道:“妖族内丹,唯有自身皿裔吞服,方才能将其功效發揮至最大。”
司馬元神色呆滞,置若罔聞,久久未語。
司馬承宗轉身看了眼司馬元,歎息一聲,言道:“至于後面的各大洞天聯手追殺你父親司馬乾與你母親皇甫靜之事,一則是為了那顆仙丹,二則便是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他猶豫了一下,看向司馬元的眼神有些憐憫,輕聲道:“不過後來得知此丹尚還有副作用,因其内煞氣、劫氣乃至怨氣充盈,需要世間至純至愛之意方可化解。”
司馬元神色木然,垂首靜默。
“你父為了護住你與仙丹,将其藏于我浮黎某個秘境之中,至于他本人早已遁走山門之外,以吸引敵方注意。而你母親則因要借助琉璃界力量甘願改修佛法,一則是希望借佛門之力來祛除妖性,二則便是人妖兩族都不容她,暫行躲避之策。”
他輕輕一歎,目光複雜,輕輕拍了拍司馬元,輕聲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起因經過便是如此,中間還有諸多小事,你日後自會知道。”
他最後猶豫了一下,眼露歉意地道:“至于你父司馬乾究竟在何處,其實族叔也不知,否則山門豈會讓我如此清閑?”
司馬元默然。
司馬承宗目光一閃,忽然輕聲道:“不過,在你母親失蹤後,那位靈瑤洞主曾多次造訪我神霄洞天,若問山門内有誰比你母親更關心大兄的話,那便隻有靈瑤洞天那位了。”
司馬元微微皺眉,之前是為尊者諱,司馬元并未當着靈瑤洞主面問起此事,但其中關系也可大緻猜出一二。
他眼中露出沉思,默然不語,而今司馬承宗這裡并無太大收獲,但便隻能再去靈瑤洞天了。
不過離去之前,尚需要把族内之事交代清楚。
他目光清明,先前遲疑一掃而盡,他看着司馬承宗,緩緩言道:“敢問族叔,這些年可是您在主持族内上下?”
司馬承宗轉身看了過來,直視司馬元。
司馬元平靜對視,毅然不懼。
氣氛似有些凝重,針落可聞。
少許,司馬承宗深深看了司馬元一眼後,移開了目光。
歎了口氣。
他幽幽言道:“自你踏入秘境開始,我便知道有這一日,怪不舍得的。”
司馬元從容淡定,不卑不亢。
司馬氏族的權力他自然需要收回,至于他走後交于何人,那便不是他人可以置喙得了的。
大丈夫生于世上,唯名與器不可假借于人。
司馬承宗背對着司馬元,自其身上飄來兩道光源,大如拳頭。
司馬元目光一閃,透過光源,他自然看出其中一件正是敕封家族名籍譜諜的祖傳玺印,此印威力不大,僅是一件靈神兵,但因其傳至初代族長時期的族正,幾乎相當于半個族長玺印,乃是司馬氏族僅次于族長權杖的權力信物;第二個乃是一枚‘鑰匙’。
司馬承宗頭也不回地道:“族正玺印乃是你父交于我手,而今還于你也算物歸原主,那司馬皓、司馬華等人行徑非我授意,若你果真不喜,可以此印将其逐出司馬氏族,也算名正言順。”
他語氣一頓,轉過身來,目光落在那枚‘鑰匙’上,複雜難言,輕聲道:“司天匙乃我浮黎仙山初代山主交于先祖之物,此物共有八柄,除去我六大洞天外,還有太清宮主、隐神宮主還掌握一枚。其效用便是開啟山門大陣。”
他臉色漸漸凝重,沉聲道:“此物非同小可,切記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否則必将後患無窮。”
司馬元聞言心頭一震,山門大陣的鑰匙之一,竟是如此貴重之物。
他眉頭緊皺,毫無疑問,今日他一旦掌持了兩件信物,再算上老族長司馬毅臨終前交于他手的族長權杖,他便手握三件司馬氏族信物,乃是最近數千年以來司馬氏族最具權勢之人,也是對司馬氏族掌控最為全面之人。
族長權杖既是族長象征信物,也是重構司馬氏族護族道陣的核心,他作為族長自然不可或缺。
而族正玺印卻相當于副印,此物向來由二把手掌持,以輔佐族長處理族中事務,而今又重歸司馬元之手,無疑使其族長權力攀至頂峰。
但最令司馬元遲疑猶豫的還是那枚‘鑰匙’,此物非隻涉及司馬氏族,更是與浮黎仙山護山大陣息息相關,甚至更是其八大核心之一,一旦遺失便會對山門大陣造成永久性緻命損傷,萬萬不容有失。
司馬元微微眯眼,腦中不斷計算、思慮,每一個閃爍都代表着司馬元一個念頭的摒棄,也代表着其内心愈發的遲疑不定。
不知過去多久,司馬元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緩緩閉眼之後,複有再次睜開。
但當其擡眼之後,眼中再無遲疑與猶豫,他看向司馬承宗,輕輕一推。
鑰匙與玺印便退回司馬承宗。
司馬承宗訝然,繼而笑道:“侄兒不必試探,我既決定交于此物,便再是下定決心。”
他并未去接,負手而立地感慨了一聲,“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上千年。”
司馬承宗自承襲族正開始,到暗掌山門大陣‘鑰匙’,已近千年矣。
司馬元沉默少許後,将族正玺印收下,再将鑰匙繼續推回,且沉聲道:“侄兒近來徐前往隐神宮一趟,此物涉及山門大陣,必不可随身攜帶,便暫留在族叔這裡了。”
司馬承宗眉頭一挑,轉過身來,認真地看了眼司馬元,皺眉問道:“你可知隐神宮是何地方?”
司馬元面色坦然,緩緩言道:“昔日的山門裁決之所,而今的逍遙法外之地。”
司馬承宗皺眉問道:“那你還要前去?莫非真覺得自己憑着靈神後期便能在山門内橫行無忌了?”
司馬元沉默片刻後,緩緩吐出一句:“家父下落不明,母親遙寄靈山,三代大劫緊随,侄兒不得不往。”
司馬承宗聞言,臉色漸漸凝肅,死死地盯着司馬元,言道:“你可知,秘境之主便是此方天地之主宰?”
司馬元自然聽出其言外之意,意欲憑借秘境将其困在此地,他笑道:“多謝族叔護持之恩,但侄兒生來便背負這一切,豈能因貪生怕死而畏縮不前?”
他輕聲言道:“我等得,但他們等不得啊。”
因為,他們因為他已經受了太多的苦了。
司馬承宗默然。
...........
司馬氏族,議事大廳。
人才濟濟,衆聲喧嘩,吵吵鬧鬧。
少頃,一道身影自殿外急匆匆跑入,對着某個靜坐之人附耳細語。
那人本是閉眼假寐,竟霍然睜開眼睛,旋即冷目一掃,“此事當真?”
那人冷汗冒出,顫聲道:“此乃張智簡張護法親口道出,弟子絕無半點欺瞞。
殿中之人似乎察覺到異樣,漸漸息聲,有人當即問道:“三叔,可是有何不妥?”
名喚司馬桂之人沉默片刻後,緩緩言道:“方才族長傳話,山門決定派遣族長前往隐神宮,主持隐神衛一概事宜;另外,族長走後,族内暫有二兄掌持。”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有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皺眉問道:“咱們不是一直由二爺掌家嗎?”
旁側當即有人色變,低聲道:“噤聲!”
随即他悄悄解釋了幾句,雖不清晰,但臨近數十人都漸漸面容大改。
二族長竟已交出族正玺印和山門秘寶,那豈不是說族長成為名副其實的掌舵人?
還有,既是如此,那他還跑去隐神宮做甚,難道不知那是如何龍潭虎穴麼?真當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少許功夫,衆人便明白這其中厲害,當即色變,驚呼道:“族長怎會如此不智,那隐神宮是何等險地,那些窮兇極惡之輩是那麼桀骜不馴,又是常人可以輕易收服的了?唉,莫非我司馬氏族剛要不入正軌,便要被再次打落神壇?”
有人甚至叫嚣道:“三叔,你何不前去勸勸族長,别去隐神宮了,咱清山門換個人去吧。”
司馬桂當即臉色一沉:“你當太清宮是擺設不成?”
衆人霎時語塞。
與此同時,希夷洞天之外,一道銀白長袍踏空而來,四周并無一人尾随。
隻見他朗聲道:“神霄天洞司馬元拜訪盧前輩”。
聲音滾滾,如同天雷,轟隆作響,傳徹萬裡。
俄而,一道滄桑的長笑聲自前方波紋處傳出:“司馬洞主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啊,快請,快請!”
霎時,一陣陣仙音響起,宛若豆蔻清唱,芙蓉婉轉,更是梵音徐徐,道吟聲傳。
随即一道光門訇然大開,露出一條堂皇大道,道側似有一位位袅娜倩影撫手于兇前,躬身禮敬,姿态誘人。
司馬元灑然一笑,大袖一甩,便信步向前,消失在通道盡頭。
自始自終,他都未曾看兩側一眼。
區區庸脂俗粉,怎敵師姐絲毫?
豈料此舉落入盧希夷眼中,卻令他大為驚奇,不禁贊歎道:“司馬小友果真道心維艱,非尋常人也。”
行至洞内、向着前方靜候的那道愈發衰老的蒼頭老者走去的司馬元無奈地笑了笑,回道:“盧前輩贊譽了”。
盧希夷朝着司馬元輕輕招手,“走,老朽帶你先看看我這靈洞仙府。”
司馬元自無不願,随後兩人過九曲江、踩黑鲨灘,觀皇浦苑、遊八仙嶺、覽聖月峰以及神女山等等,山峻月秀,奇險并茂,端的造化神秀。
其後,司馬元與盧希夷落座于一處高峰棋盤之上,信手手談了一番後,盧希夷看了司馬元一眼,輕輕咳了一聲後,輕聲道:“小友能前來給老朽送終,算是了卻我一番心願。”
司馬元手中棋子懸而未落,沉默片刻後,緩緩問道:“敢問前輩何時仙逝?”
此言近乎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相信以盧希夷這般強者,豈會甘願命運降臨,自然是主動踏入輪回。
盧希夷也毫無在意,反而對着司馬元颔首道:“老朽原定于百年之後,但你既要前往隐神宮,且尚不知何時能歸,我便決定提前坐化。”
司馬元色變,豁然起身地道:“還望前輩三思”。
盧希夷神色平靜,環視一周後,眼中似有一絲留戀劃過,但卻轉瞬即逝,他随即輕描淡寫地道:“于我等而言,早死晚死有何區别?”
司馬元心中一歎,前次在神霄洞天便聽其提起過此事,但畢竟以為時日尚早,未料到卻來得如此之快,但盧希夷既已決定主動坐化,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他沉默少許後,輕聲問道:“可有小子效勞之處?”
盧希夷眼露欣慰,随即輕輕拍手,側首道:“都過來吧”。
話音剛落,便有數道身影落下,跪倒在棋盤十丈之外。
司馬元擡首看去,盡皆靈神存在,僅有的兩位元嬰也是資質超群,距離靈神也僅隻一步之遙。
盧希夷指着左首那位身穿墨袍的中年,對着司馬元言道:“這是我盧氏宗正,名喚盧陵,在族中得罪了不少人,而今由我鎮壓,他們尚還不敢亂來,然一旦我仙逝,他恐怕也難逃衆兄弟報複。”
司馬元颔首道:“我神霄洞天還缺右護法,倘若道友不介意的話,可在我神霄存身。”
盧陵聞言,擡首看向盧希夷時,一臉冷厲,翁聲道:“大父放心,其等若膽敢亂來,兒手中法鞭又豈是擺設?”
盧希夷當即臉色一沉,厲聲道:“放肆!”
盧陵偏過頭去,卻不敢再反駁。
随後盧希夷對着司馬元繼續言道:“那位是我嫡孫,名喚盧植,算是他這一輩中資質中最好的,當年在山門内惹出一樁禍事,仇家盯着厲害,老朽怕他亂跑出去,就索性将他關在洞天之内。今日之後,就交給小友幫我管教一二了。”
司馬元順着其手指看去,卻見那個正淚流滿面的青年正是那元嬰之一,他輕輕颔首:“隻要盧植道友願随我而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