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武關總兵府内一連幾天都在舉行盛大的酒宴,以款待新軍營幸存的勇士。各級将領輪番宴請公子襄和武勝文等新軍營兵将,以表達對新軍營的敬意。駐守邊關的将士最敬重真正的勇士,能在十萬瓦剌虎狼之師的圍追堵截之下生還,在他們眼裡,新軍營每一個幸存者都是了不起的勇士和英雄。
酒宴之上,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問起新軍營的戰績和經曆,但幾乎每一個人都對這個問題保持沉默。他們的眼中蘊含着一種說不出的沉重,讓經曆過最殘酷戰鬥的邊關将士也無法忍受的沉重。聯系到新軍營從一萬人銳減到二百九十八人的慘烈戰況,他們也不忍再問,隻能默默舉杯,用烈酒表達自己的敬意。
酒已半酣,人也半醉,突聽門外嘈雜聲起,有人高呼“聖旨到”。衆人一陣忙亂,由範世忠領頭接旨。聖旨宣總兵範世忠護送新軍營将士進京,朝廷将舉行盛大的慶典為其慶祝,聖上還将親自召見新軍營将士,并為所有将士論功行賞。聖旨中還特意提到領導新軍營北伐的千門公子襄,特宣他進京面聖。
聽到這意外的宣召,雲襄嘴邊泛起一絲苦笑,以前在駱家終日刻苦讀書,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登上金銮殿,位列公卿,一展兇中抱負。但是現在,他卻隻想遠遠逃開這一切。半年多的漠北狂風和征戰殺伐,不僅讓他的外貌變得粗犷,更讓他明白了很多道理。
範世忠接過聖旨,臉上泛起莫名的興奮和羨慕,拜别傳旨的公公後,不禁對雲襄和武勝文興奮地道:“朝廷特意為新軍營舉行凱旋慶典,你們的功績将彪炳史冊!連末将都沾了你們的光。末将當敬你們一杯!”面對範世忠的恭維和奉承,雲襄眼中泛起一種深沉的悲哀。
“彪炳史冊?”雲襄醉意朦胧地舉起就被,眼裡滿是痛苦,“赫赫戰功之下,是多少無辜者的鮮皿?是多少婦孺的冤魂?我們隻有罪孽,新軍營每一個将士,都是罪人。”
範世忠一愣,不知如何應對。武勝文見狀連忙對一名随從示意:“公子醉了,扶他下去歇息吧。”
兩名随從将雲襄扶到後面廂房的床上躺好,告辭而出。筱伯捧着茶水毛巾進來伺候,小聲問:“公子醉了?”
“我沒事。”雲襄從床上坐起,接過毛巾擦了擦臉,臉上醉态一掃而空。筱伯見狀不由問道:“聽說聖旨宣公子進京面聖,公子做何打算?”
雲襄搖搖頭:“我不去。我裝醉離開酒宴,就是為了從中脫身。筱伯你收拾一下,叫上張寶、羅毅還有覺空他們,咱們連夜就走。”覺空是少林十八羅漢之一,随新軍營北伐後,十八羅漢折損大半,僅剩六人幸存。
見雲襄要走,筱伯忙道:“公子為何輕易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
“機會,此話怎講?”雲襄皺起眉頭。
筱伯款款道:“聖上既然特意下旨宣召公子,即表示有意赦免公子過去的所有罪名。就算公子無心仕途,也該趁此機會為自己取得一個清白的身份,免得再受柳公權之流騷擾。再說濟生堂漸漸龐大,難保不會引起朝廷猜忌,如果公子向聖上禀明濟生堂的實質和宗旨,争取朝廷的認可,這對濟生堂将來的發展也大為有益啊。”
見雲襄沉吟不語,筱伯不禁趨前一步,懇聲道:“如果這次公子抗旨而逃,将永遠失去與朝廷和解的希望,失去為自己正名的大好機會,永遠成為見不得陽光的邊緣人。公子三思啊!”
“你讓我好好想想。”雲襄一臉躊躇,緩緩踱到窗前。他輕輕關上窗戶,走回桌前點燃桌上的油燈,在燭光昏黃中,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決斷,緩緩坐下,直視着筱伯平靜地道:“我可以奉旨進京,不過,我需要一面護身符。”
“護身符?”筱伯有些疑惑,“什麼護身符?”
“《千門秘典》!”雲襄緊盯着筱伯的眼睛。
筱伯眼中閃過一絲驚詫,跟着又坦然笑道:“《千門秘典》下落不明,一時半會兒恐怕很難找到,它怎麼會是公子的護身符?”
“是嗎?”雲襄目光炯炯地盯着神色如常的筱伯,嘴角泛起一絲調侃的笑意,“我隻知道影殺堂第一殺手,從南宮放手中奪去了《千門秘典》,那不就是你嗎?死神。”
筱伯眼中陡然閃過一絲銳芒,跟着哈哈一笑:“公子怎麼會認為老奴是影殺堂的死神?”
雲襄淡然道:“其一,你本來就是影殺堂殺手,你當初反出影殺堂投靠我時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你一面之詞;其二,當年我在金陵揭穿柳公權的陰謀時,是你出面雇傭了影殺堂頂尖殺手“奪魂琴”和“鬼影子”來幫我,當時“鬼影子”還說我是影殺堂不能動的人。那時我就在奇怪,影殺堂怎麼會對我如此看重?後來我終于明白了,原來他們是得到過你的特别叮囑。”
筱伯無辜地苦笑道:“公子僅憑這兩點,就斷定我是‘死神’?”
“當然不止!”雲襄款款道,“在小五台山上,南宮放用明珠要挾我時,我是臨時決定用《千門秘典》換回明珠的,‘死神’卻無巧不巧地出現在那裡,殺人奪書。如果他是受雇殺南宮放,怎麼會如此來去匆匆,連南宮放的死活都不确定就走?而知道南宮放手上有《千門秘典》的,就隻有目睹我用秘典交換明珠的這些人。而這些人中間,有殺掉南宮放的可能的,就隻有你一人!”
筱伯無奈苦笑道:“如此說來,老奴不是‘死神’都不行了?”
雲襄點點頭:“小五台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想快速追上南宮放搶回秘典,還真不能靠運氣。最簡單的辦法是在《千門秘典》上下點‘千裡香’,然後循香追擊。而《千門秘典》除我之外,就隻經過了你的手。你為了避開我們,先用藥物使武忠那些士兵昏昏欲睡,讓我們不得不留在山上歇息,又趁我休息之時點我睡穴!可惜你的時間太少了,來不及去山崖下看看南宮放的死活,碰巧讓我遇見了還有一口氣的他,這也許是上蒼以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向我昭示兇手的真正面目!”
筱伯怔了半晌,終于仰天長歎:“公子果然心思缜密,目光如炬,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說着他從貼身處掏出一本古舊的羊皮冊子,雙手碰到雲襄面前,“不錯!在下就是影殺堂第一殺手‘死神’,為了替公子追回《千門秘典》,不惜殺了南宮放。現在,在下将它完璧歸趙。”
雲襄寵辱不驚地接過《千門秘典》,信手放在桌上,望着面前這最神秘的殺手,淡然問:“為什麼這樣做?”
筱伯不卑不亢地笑道:“在下隻是個殺手,隻要有人出得起價錢,在下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有人花大價錢雇老奴保護公子和這本《千門秘典》,在下自然要竭盡所能。我不僅幫你殺了南宮放,搶回《千門秘典》,還曾在牧馬山莊救過你一回。”
雲襄立刻想起了那從自己身上偷走贓物的神秘人,若不是他,那次自己就栽在南宮放手上了。不過此刻雲襄心中并無一絲感激,他木然道:“如此說來,金彪也是你殺的了?你為了防止南宮放從金彪身上追查到我,不惜殺了金彪,然後假扮成刺殺南宮豪失手的影殺堂刺客,博得我的同情接近我,從此對我貼身保護?”
筱伯眼中有些尴尬,讪讪笑道:“公子這也知道?”
雲襄從懷中掏出一個古舊的布扣,黯然擱到桌上:“金彪死時手中一直緊緊攥着這個布扣,我在南宮豪那裡第一次見到你時,你腳上的青布鞋就少了這樣一枚布扣。”
筱伯臉上的尴尬頓時變成了驚訝:“公子那時就已經知道我是殺了金彪,将計就計把我留在身邊?這些年以來,公子居然都能不動聲色,這份隐忍功夫簡直令人恐懼!不過,公子今日為何突然要跟在下攤牌?”
雲襄波瀾不驚地道:“以前我要去北京時你總是百般勸阻,就連那次我堅持去北京面見藤原秀澤,你都十分小心謹慎。但今天,你卻竭力鼓動我去北京,顯然形勢已經發生了利于你、或者說是利于你雇主的變化,所以你們已決定将我這個棋子抛出去,作緻命一擊。就算是死,也該讓我死個明白。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是什麼?是不是你們已經找到對付靳無雙的辦法?”
筱伯遺憾地抱拳道:“我隻是個受人雇傭的殺手,就算知道雇主的身份和計劃,也決不會出賣他。如今公子既然已識破我的身份,我隻好遺憾告辭,以後公子自己要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