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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男頻 武俠仙俠 淩天冥劍

第六百五十五章 高處無人

淩天冥劍 潇騰 9497 2023-04-12 00:16

  裴錢打開院門,周米粒手持行山杖,肩挑小扁擔,扁擔上一頭挑一麻袋瓜子,黑衣小姑娘在跟門口石獅子聊天呢,一個叽叽喳喳,一個沉默無言,很投緣。

  周米粒聽到了吱呀的開門聲,趕緊轉頭望向裴錢,剛要詢問,裴錢卻示意周米粒先别說話,然後轉頭望向遠處一處屋脊。

  那位正值壯年的武學宗師,站在一座歇山頂華美建築的正脊之上,既然當下已經被發現蹤迹,他便想要離開此地,返回皇宮與年輕皇帝禀報此地情況,事實上他也所知不多,皇帝陛下無非是忌憚那位登天出拳、震散雲海的少女,匆忙下令,讓他趕來一探究竟,他來得晚了,隻見那女子如箭矢釘入大地一般返回,隻是相較于之前的京城震顫、龍脈大動,少女落地之時,截然相反,無聲無息,如羽毛落地,這又讓武夫宗師感到悚然,登峰造極,可謂化境。

  在大魔頭丁嬰斃命後,先是轉去修習仙法的俞真意不知所蹤,傳聞已經秘密飛升天外,春潮宮周肥、國師種秋都已經先後遠遊,鳥瞰峰陸舫等衆多頂尖高手,尤其是那個橫空出世,不到十年就一統魔教勢力、最終約戰俞真意的陸台,也都銷聲匿迹,在那之後,天下江湖,已無絕頂高手現身多年矣。

  眼前“少女”,莫不是一位傳說中駐顔有術的得道之人?

  是那從天而降、來此遊曆的谪仙人?

  如今江湖氣短,但是山上仙氣卻越來越濃郁,千奇百怪,層出不窮。

  不曾想那位少女幾步而已,先躍牆頭,再掠屋脊,轉瞬之間便來到了這位中年宗師的對面屋頂一處垂脊,兩兩對峙,裴錢所站位置稍矮幾分,少女收了拳架,抱拳行禮,以醇正的南苑國官話言語道:“南苑國人氏,落魄山弟子,裴錢,不知有何指教?”

  那位腰間懸刀的中年武夫,收斂尴尬神色,抱拳還禮,“在下董仲夏,如今忝為魏氏供奉,禦林軍武刀法教頭。”

  董仲夏笑道:“不敢指教,隻是奉命來此巡查,既然是裴姑娘在此修行,那我就可以安心返回複命了。”

  皇帝陛下有過一道密令,無論在何處,隻要遇上落魄山修士,南苑國一律禮敬。

  魏氏先帝魏良正值壯年,卻出人意料地退位給長子,新帝魏衍登基之後,大興科舉,将三姓漁戶、西陝樂戶、渝州丐戶等大赦,取消“賤籍”,準許其子弟參加科舉。再設武舉,邊關、軍營子弟,祖上三代身份清白的江湖子弟,皆可參加選拔,诏書上明言,武舉之立,在于提拔幹将心腹之士,以為國用。第三事則是興建山水祠廟,讓禮部着手翻閱各州縣地方志,揀選生前忠臣賢良,為其塑造金身,希望死後化為英靈,繼續庇護一方風土。此外,南苑國魏氏皇帝,開始秘密扶植、拉攏修道之人,幫助壓勝各地湧現的鬼魅精怪,防止後者為害一方,不然各地江湖豪傑,即便拳腳高明,可是面對這些從未打過交道的古怪存在,實在是有心無力,吃虧極多。

  不過董仲夏卻是江湖上最新一流宗師的佼佼者,不惑之年,前些年又破開了武道瓶頸,出門遠遊之後,一路上鎮壓了幾頭兇名赫赫的妖魔鬼祟,名聲鵲起,才被新帝魏衍相中,擔任南苑國武供奉之一。董仲夏如今卻知道,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武學宗師,造詣極深。

  裴錢笑問道:“董前輩不是南苑國人氏?”

  不然她方才故意顯露出來的頂峰拳架,源自南苑國舊國師種夫子,對方就該認得出來。

  不過由此可見,這董仲夏未必是南苑國皇帝的真正心腹。

  董仲夏點頭道:“董某是松籁國人氏,才到南苑國沒多久。”

  裴錢轉頭望向别處,皺了皺眉頭,這還藏藏掖掖的,有意思嗎?先前出拳,動靜是大了點,南苑國高人前來窺探,擔着朝廷身份,是職責所在,裴錢也就以禮相待了,隻是董仲舒之外的那個,在她現身之後,誤以為她沒有察覺,非但沒有收手,反而得寸進尺,悄悄動用了一門術法,在裴錢和董仲舒四周凝聚出幾粒極小水珠,似乎是以此偷聽對話。

  裴錢與董仲夏告辭一聲。

  董仲夏微微訝異,看來真不是那來自更大天地的谪仙人。

  裴錢四周瓦片幾乎紋絲不動,但是屋瓦之上的那層塵土砰然散開,下一刻那董仲舒已經不見裴錢身形。

  裴錢已經蹲在董仲夏遠處一座屋脊的翹檐旁邊,盯着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子,正盤腿而坐,雙手掐訣,身上穿了件蓮藕福地暫時還不多見的法袍,頭戴碧玉高冠,腰間别有一把白玉短劍。

  年輕人笑着站起身,“親王府客卿,王光景,見過裴姑娘。”

  裴錢問道:“親王府上的王仙師?你不是與其他兩位得道高人,奉诏離京,重開龍潭水岩老坑嗎?”

  如今南苑國京城魚龍混雜,沽名釣譽的仙師道長一抓一大把,但是真正踏足修行的仙家人,也有些,要麼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先到先得,趕緊抓住大勢,“開宗立派”,要麼紛紛依附三國之地的皇帝君主,白拿那人人都是頭回見着的神仙錢。這些事情,落魄山那邊都有詳細記載,暖樹隔三岔五就抄錄一份,送往霁色峰祖師堂存檔,原稿則存放在老廚子那邊。落魄山在蓮藕福地,秘密打造了兩條收集消息的渠道,一條是種夫子親自打造,老皇帝魏良、新帝魏衍都一清二楚,因為屬于落魄山和南苑國簽訂契約的條款之一,另外一條遠在松籁國境内,由朱斂經手經營。

  裴錢雖然不太理解這些廟堂事,但是也知道新老皇帝的父子之間,并沒有表面那麼融洽,不然老皇帝就不會與次子魏蘊走得那麼近,新帝魏衍更不會讓皇弟魏蘊擔任京城府尹,還要讓早年就看好皇子魏蘊的一位權貴老臣,擔任一國計相,如果不是以後會管着山水神祇的禮部尚書,是年輕皇帝的心腹,裴錢都要以為這南苑國還是老皇帝當家做主了。

  王光景心中微微訝異,面有愧色道:“臨行之前,着急破關,修行有誤,出了不小的纰漏,不得不在京休養。”

  董仲夏離去之時,遠遠看了這邊一眼,心情沉重。

  那個親王魏蘊,絕不是什麼省油燈,這些年又有太上皇撐腰,吸納了一大撥修道之人。

  若是那裴姓女子武夫,此次被親王府攀了關系,招徕為供奉,豈不是連累南苑國京城愈發暗流湧動?

  董仲舒速速趕回毗鄰皇宮的一處隐蔽宅邸,曾是國師種秋的修行之地,董仲舒見着了那位微服私訪的男子,心中一驚,趕緊落下身形,抱拳輕聲道:“陛下。”

  皇帝魏衍仔細聽過了董仲舒的言語,微笑道:“山野蛇鼠,也敢在蛟龍之屬跟前,妄言招徕一事?”

  親王魏蘊府上那一座小小池塘,經得起一條見慣了江河的過江龍,幾口汲水?那麼更何談待客之道?

  魏衍身邊還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婀娜女子,妹妹魏真。

  魏真輕聲問道:“那少女既然是來自落魄山,與那位陳劍仙是什麼關系?皇兄,不如問一問?”

  魏衍提醒道:“這等軍國大事,你不許胡鬧。”

  魏真有些遺憾。

  她如今亦是半個修道之人,對于落魄山所在的那座天下,十分向往。這些年翻檢皇宮秘檔,愈發憧憬。

  裴錢那邊,聽了王光景一番彎彎腸子的言語,臉上神色如常,心中覺得有些好笑。

  裴錢雖然以前心智與身體被她自己刻意“壓勝”,一直個兒不高,是個黑炭丫頭,可如果隻談人心,即便是剛離開藕花福地那會兒,裴錢就真不算什麼孩子了,不然大泉王朝邊境小鎮的兩個捕快老江湖,也不至于被她的胡說八道耍得團團轉,一路把她禮遇恭送回九娘的客棧,後來連李槐和兩個書院朋友,至今都還覺得裴錢是那“落難民間的公主殿下”。

  裴錢婉拒了那個王光景的邀請,想要返回宅子那邊與小米粒碰頭。

  不料王光景依舊猶不死心,糾纏不休,搬出了親王魏蘊,說自家親王最為禮賢高人,尤其厚待武夫,即便裴錢不願多走幾步去那王府,無妨,親王可以親自登門拜訪,隻要裴錢點個頭,親王一定撥冗莅臨。

  裴錢聽得腦闊兒疼,話也不好好說,不是搬靠山吓唬人,就是拽酸文,魏蘊怎麼找了這麼個傻了吧唧的客卿,到底是幫着親王府招人還是趕人?

  

  裴錢随即一想,這王光景雖然滿嘴假話,閉關不是有誤,而是大功告成,成功跻身了洞府境,算是蓮藕福地最早一撥中五境練氣士,确實算是半個神仙老爺了,當下福地,靈氣越來越充沛,登山修道的人越來越多,但是可以跻身中五境的得道之士,還是為數不多,個個金貴,關鍵是一步快步步快,資質最好的練氣士,下一次停步,就該是蓮藕福地遇到中等福地瓶頸之時。

  關于蓮藕福地何時能夠跻身上等福地,老廚子說過一句話,即便拿得出那筆谷雨錢,也不着急,何況落魄山真沒這錢。

  當時小院裡邊,所有視線,陳靈均尚未遠遊北俱蘆洲,鄭大風還在看大門,大夥兒齊刷刷望向大山君魏檗。

  鄭大風當時調侃道:“話要慢慢說,錢得快快掙。”

  魏檗微笑道:“你們再這樣,我要掀棋盤了啊。”

  此時裴錢突然記起臨行前老廚子的一句提醒,不要處處學師父為人,你有自己的江湖要走,太像師父了,你師父就會一直放心不下你,你在師父眼中,會永遠是個需要他攙扶的孩子。

  裴錢眉毛一挑,覺得有道理,再看那王光景,裴錢便搖身一變,再不像與董仲夏言語之時的氣勢,直截了當說道:“少在這裡打我落魄山的主意,我不會摻和那魏氏的家事,你這王府客卿,速速離去,好

  好修你的道。記住了,我的道理,隻說一遍,别人說好話,就好好聽,以後心懷不軌,想要用鬼蜮伎倆試探我……”

  裴錢揚起一拳,輕輕一晃,“我這一拳下去,怕你接不住。”

  王光景故作無奈道:“聽聞那位陳劍仙,生平最是講理。裴小姐作為半個家鄉人半個谪仙人……”

  “師父說過,拿大義惡心好人,與那以勢欺人,兩者其實差不了多少。”

  裴錢腳下一蹬,刹那之間就來到王光景身前,後者躲避不及,心中大駭,少女一拳已經貼近王光景額頭,隻差寸餘距離。

  裴錢說道:“還不走?喜歡躺着享福,被人擡走?”

  王光景那把好似文案鎮紙之物的白玉短劍,瑩光流轉。

  裴錢看也不看,“真要問劍于拳?你知不知道我見過多少劍修,多少劍仙?!”

  王光景後退一步,笑道:“既然裴小姐不願接受王府好意,那就算了,山高水遠,皆是修道之人,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成為朋友。”

  裴錢收回拳頭,瞥了眼王光景的心湖景象,氣勢又變,沉聲道:“崔爺爺說過,武夫若是出拳,能夠将壞人的一肚子壞水打淺了,将一顆惡人膽打小了,就該果斷出拳。”

  王光景苦笑道:“裴小姐何苦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要我磕頭認錯不成?從頭到尾,可有半點不敬?”

  裴錢有些糾結,怕自己想得沒錯,看得也沒錯,但是出拳沒輕重,事情做錯。

  與那玉液江水神祠廟前,裴錢的為難,如出一轍。

  反而不如陳靈均來得幹脆利落。

  驟然之間,裴錢仰頭望去。

  一襲灰色長衫禦風而至,飄然而落,按住王光景的腦袋,手腕一個擰轉,使得後者一路旋轉去往大街之上。

  朱斂背朝大街王光景,擡起一手,向後随便一揮,還沒站穩身形的王光景,腦袋如遭重錘,倒飛出去,在大街上滑出去十數丈,兩眼一翻,當場暈厥。

  朱斂笑呵呵道:“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嘛,保不齊一顆老鼠屎就要壞了一鍋粥。”

  朱斂身體微微後傾,望向别處,有潛伏在暗處的修道之人,準備救回王光景,朱斂問道:“親王府的人,都喜歡撿雞屎狗糞回家?”

  那個魏蘊,不消停很久了。

  至于老皇帝魏良,更是帝王心性,即便有心問道修仙,終究不曾真正見過浩然天下的風景,當了太上皇,龍袍已經脫去,卻又暫時修道未成,更是小動作不斷。當然,也有憑此與落魄山讨價還價的念頭。

  如果不是當今天子魏衍還算厚道,這座蓮藕福地,很快就會烏煙瘴氣一團糟,到時候最糟心的,隻會是夫子種秋和曹晴朗。

  裴錢聚音成線,疑惑道:“老廚子,怎的換了一副面孔?”

  朱斂無奈道:“山上風大,給吹沒了。”

  朱斂轉身望向那個躺在大街上打瞌睡的年輕神仙,默不作聲。

  裴錢突然問了一個問題,“老廚子,在落魄山,會不會不自由。”

  朱斂感慨道:“果然是長大了,才能問出這種問題。原本以為隻有少爺回了家,才會如此問我。”

  裴錢笑道:“我就随口一說,你回頭自己告訴師父答案。”

  朱斂緩緩道:“出拳的自由,興許是不大。但是人生在世,言語無忌的自由,燒飯做菜的自由,如何掙錢如何花錢的自由,低頭翻書、擡頭賞景的自由,與好友下棋不求勝負的自由,看着晚輩一天一天成長的自由,哪個不是自由。”

  裴錢問道:“那個王光景怎麼辦?”

  朱斂說道:“于祿和謝謝兩人已經與書院茅山主告假,最近兩年,會一起遊曆蓮藕福地,到時候讓王光景帶路就是了。”

  裴錢好奇道:“李槐沒湊這個熱鬧?”

  朱斂搖頭道:“按照大風兄弟的說法,李槐要是出馬,估計蓮藕福地的修道之人,就别想有什麼大機緣了。”

  裴錢有個想法,但是沒敢說。

  朱斂問道:“是想要去北俱蘆洲獅子峰,找李槐他父親?”

  裴錢點點頭,“顧前輩已經不在世上,但是李叔叔拳法一樣很高,又教過師父,我就想去那邊練拳。剛好李槐也想去那邊看他爹娘和姐姐。”

  朱斂想了想,“可以。”

  裴錢坐在屋檐邊緣,有些失落,“隻是這種事情,本來應該師父點頭答應才行的。”

  朱斂蹲在一旁,輕聲安慰道:“如果少爺在這邊,肯定會答應你。”

  大街之上,跑來一個小扁擔挑起兩袋瓜子的小姑娘,朱斂哭笑不得道:“你們是想把瓜子當飯吃啊。”

  裴錢向前一躍,落在大街上。

  周米粒跑來的路上,小心翼翼繞過那個躺在地上的王光景,她一直讓自己背對着昏死過去的王光景,我沒瞅你你也沒看見我,大家都是闖蕩江湖的,井水不犯河水,走過了那個瞌睡漢,周米粒立即加快步伐,小扁擔晃蕩着兩隻小麻袋,一個站定,伸手扶住兩袋子,輕聲問道:“老廚子,我遠遠瞧見裴錢跟人家唠嗑呢,你咋個動手了,偷襲啊,不講究嘞,下次打聲招呼再打,不然傳到江湖上不好聽。我先磕把瓜子,壯膽兒嚷嚷幾嗓子,把那人喊醒,你再來過?”

  朱斂學那小姑娘言語,點頭笑道:“闊以啊,我看中。”

  朱斂先前出手極其輕巧,所以那個王光景其實在周米粒經過的時候,就已經醒來,這會兒他耳尖,聽着了小姑娘聽上去很講良心其實半點沒道理的言語,這位在親王府既是客卿又是幕後軍師的年輕神仙,差點沒落淚。

  裴錢擰住周米粒臉頰,一扯,周米粒立即歪頭踮腳跟,輕輕拍打着裴錢的手指,含糊不清道:“麼得這必要,麼得必要了。”

  朱斂一跺腳。

  那王光景整個人身軀随之一彈起,再不敢裝睡,站定後,戰戰兢兢道:“拜見老神仙。”

  朱斂點點頭,神色和藹,伸手一拍。

  打得那個王光景直接落在大街最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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