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暮春,這個世界的雪開始以一種超乎預料的速度融化,塗山城的街道上細流涓涓,殘雪不斷被光熱吞噬,似是秃鹫分食腐肉那般,幾乎隻是眨眼的一瞬,便是另一番景緻。
知白先生依舊每日按時按點到酒樓去說書,與子衿對視的眼神裡充滿淡定,好像那夜他并未去過土地廟一般。
不過他說書的内容再也沒有涉及到這個世界裡的故事。
而那常扮作聽客混迹人群的店小二卻再也沒有出現過。聽掌櫃的說他辭職跑路了。
好巧不巧,這天午後有一個長相酷似那店小二的人來到酒樓大堂,隻不過他是客商打扮。還沒等酒樓小厮上前招呼,他便輕車熟路地上樓徑直朝着那間說書房走去。
進入房間後,他用餘光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找了一處空位就坐。一切動作都十分的娴熟,好像他原本就是這裡的常客。
不過對于這裡的常客來說,這位客商絕對是生面孔。隻不過是他們都聽得太認真,沒有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罷了。
滿堂之人,子衿顯然是個意外,從那客商進門之際,他的視線便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身軀。
子衿心裡笃定,此人便是那突然人間蒸發的店小二。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這看似如此平常的一個人,竟然可以召喚出西王母的坐騎青鸾神鳥。
他越想越感到不可思議。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此人的另一個面孔,那是一個他再也熟悉不過的生鮮面孔。隻是不管怎麼掏空心思的去想,他就是想不起來那個與他記憶深處不謀而合的熟悉面孔究竟是誰?
莫非隻是似曾相識?
等到他下定決心不再去想這個毫無理論支撐的問題時,知白先生的聲音已經戛然而止。
接下來便是最緊張刺激令人毛孔乍開的時刻,好多人慕名而來為的就是等待這一刻。
知白先生看了一眼靜谧的人群,然後習慣性地喝了一口茶潤喉。
茶盞“咚”得一聲落到圓木桌上時,所有的目光都魔力般地聚集到那接下來最具權威的醒木上,空氣驟然冷縮隻剩下此刻最具殺傷力的呼吸聲。
于此同時,知白先生也在萬衆矚目中撩袍起身。他的手指如漲潮般一點點覆蓋住那方醒木。然後舉手投足一氣呵成,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人們的視線自然也是随着那醒木勾勒的弧線擺動。還是老規矩,這途中沒有出現任何哄搶的迹象。
待到塵埃落定後,屋内的唏噓聲也如約而至。
與以往所不同的是這次的唏噓聲明顯比以往要大得多。
說來也湊巧,那醒木居然落到那酷似店小二的客商懷裡。
人們這才注意到那客商的存在,隻不過是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也并未把客商與那店小二聯想到一塊兒,隻當他是一個陌生面孔。
知白先生照例揮袖示意大家散場。
很多聽客意猶未盡,可面對這樣冷峻的逐客令也隻好入鄉随俗,紛紛起身低聲罵罵咧咧離場。
子衿自然也會遵循這俗稱的約定,随人群而去。即便他對這神秘的客商所要問卦之事有諸多好奇!
隻是他并未真正離去,而是就在門口等候。
片刻後,那客商腆着笑容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走出了房門,與子衿對視了一眼後,愈發笑得無法無天揚長而去。
知白先生無一例外是最後一個離場。
隻不過他剛邁出房門便被子衿伸手攔住了去路。
他自知來者不善,可依舊保持鎮定:“有事?”這像是在詢問又像是恐吓,他那愈發深邃的眸光讓人琢磨不透。
子衿也毫不啰嗦,開門見山道:“他所問何事?”
“誰?”知白先生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子衿面無表情道:“那店小二!”
“哦?”
知白先生進一步道:“那店小二不是早就跑路了嗎?”
“少裝糊塗!”
子衿有些不耐煩道:“雖然我還不确定你們究竟是何方妖孽,但我現在可以肯定的是你與那些妖邪本就是一路人。”
知白先生聽罷也不再裝傻充愣,反問道:“既是如此,那夜在土地廟我為何還要殺死那隻偷聽的妖?”
子衿倒是不覺得他這樣的說辭很有道理,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為自己開脫罪責常用的路數。因此他不由得怒道:“你戲耍這樣的把戲,把别人當傻子有意思嗎?你本就與那些妖人沆瀣一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知白先生同樣怒道:“你可真是不可理喻,我要是與那些妖人沆瀣一氣,你還能站在這兒?”
子衿當然知道他所說的便是那夜在土地廟的事。不過他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知白先生,而是想和他過過招,那夜在土地廟他親眼目睹了知白先生殺人的本事,他一直很好奇,這看似文弱的書生究竟有多強?
現在旁若無人,不正是較量的好時機?他又怎肯輕易錯過?因此他便語氣更加強硬道:“我最後問一遍,那店小二所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