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空氣漸漸變得清新,微暗的空間迎來了刺眼的白光。
從兩隻腳離開吊橋的那一刻,許守靖一陣恍惚,當眼前的場景重新清晰起來時,發現自己所處已是另一番天地。
微冷的雲霧沐浴着全身感官,峭壁之間飛過幾隻長鳴的仙禽。
身後不再是黑潮與懸吊虛空的吊橋,而是如同刀削般的峭壁深淵。
眼前也不再是盤旋在脊柱上的真龍死屍,而是一望無際的仙峰群山。
這種跨越空間的感覺他并不陌生,不久之前就經曆過了兩次。
第一次是在心境中,楚姨病嬌化的時候;第二次還是在心境中,容月姐病嬌化的時候。
……怎麼聽着這麼怪?
雖然感覺上差不多,但許守靖心中卻莫名覺得,與之前的煉心之境有着決定性的不同。
在煉心之境中如果死了,可能就是退出了煉心之境,最不濟心态會受點影響。
但若是在這裡死了,可能就真的死了。
呼呼——
一陣滔天風暴沒有任何前兆地襲來,碧藍清澈的天空,轉瞬間烏雲密布,厚重的黑雲翻騰,電如雷莽穿梭在其間。
“嚎——”
響徹九天的咆哮震蕩,烏雲中隐隐冒出一個遮天龍首。
許守靖離得很遠,但卻一眼就識出,這就是自己在遺迹中見過的龍首。
隻不過,此時的龍首不似龍屍那般死寂沉沉,宛若星辰般巨大的金黃色龍眼蘊含着滔天怒火,烏雲裹挾着它糾纏其中的龍身,枯木般的龍角冒着紫光。
許守靖順着它的視線看去,遠在群山之下的凡間燃起了火苗,頃刻間,生靈塗炭,婦孺哀嚎傳遍了整個王朝。
轟隆——
轟隆——
蒼穹之頂雷霆震懾,似乎在宣洩着這條翠綠真龍的怒火。
許守靖望着眼前的場景,喃喃自語道:
“這是……壁畫上的事情?難不成是讓我親身經曆一遍?等下……”
許守靖猛一個激靈,突然反應過來,如果這就是上古時期屠龍事件的全貌……
那豈不是代表着,他有機會一睹‘弑龍人’的真容?
此前他曾經猜測,趙扶搖會不會就是那個‘弑龍人’,但在聽說弑龍人隻是凡人的時候,又有些不确定。
畢竟趙扶搖雖然現在隻是個凡人,但種種迹象證明,她以前可實打實是個會仙道法術的大佬。
原本都已經結案了,當許守靖拿到神淨罰天的時候,頓時又起了心思。
凡人?
但凡是個人,拿着這玩意,誰不是凡人?
想到這,許守靖一改剛才的‘看電影心态’,開始仔細搜尋起了‘弑龍人’的下落。
果不其然,随着九霄神龍翻騰的越來越厲害,凡間帝王開始建設祭壇,請命于天。
結果如同壁畫上一樣,這‘神頼祭典’除了燒錢之外,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踏踏踏——
輕盈的細微腳步聲,回響在山間。
許守靖神色一愣,連忙扭頭看去。
隻見對面山頭上,走出來了一個白色的倩影。
她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裡裡外外看着都隻是一名凡人,白皙的皓腕翻轉,赫然持着那柄漆黑的重槍。
盈盈玉貌,楚楚梅妝。
口點櫻桃,眉舒柳葉。
輕疊烏雲之發,風消雪白之肌。
不饒照水芙蓉,恐是淩波菡萏。
一塵不染,百媚俱生。
不知怎麼的,許守靖看着那名穿着白色仙裙的女子,心中蓦然想起了這首詩。
明明怎麼看都是凡人,但她卻渾身散發着仙家獨有的出塵之氣,那雙清澈的鳳眸中不帶有半分情感,似乎對世間的一切都不在意。
許守靖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到了現在,心中基本石錘了猜測。
但如果不确定一下,他還是有些難以安心,便順着她潔白無塵的衣裙,漸漸擡高視線,經過高聳的衣襟,最終停留在了如玉的臉兒……和遮住半張臉的薄紗上。
“……?”
許守靖俊俏無雙的臉漸漸扭曲,勾魂的桃花眼滿是愕然,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接着,心頭忽然燃起了一陣怒火。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前世在追小說時,正看到興頭上,褲子都脫了,結果作者潇灑的打了個省略号,當場斷章。
真是恨不得把手機一砸,拿着刀沖上他的家門。
你來屠龍就屠龍,沒事兒遮住臉幹什麼,又沒人看你!
白裙女子鳳眼無慈悲,望着蒼穹之上,那條已經注意到她了的九霄神龍,玉手翻動,揮舞着重槍撇在了身後。
九霄神龍猛一縮腦袋,漫天雷霆如同暴雨般宣洩而下。
霎時間,青翠樹蔭一片焦黑,路過的仙禽被電得全熟,墜入了望不見底的深淵。
白裙女子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雷霆,絲毫不見懼色,不避不閃,随手擡起漆黑重槍在兇前橫掃而過。
轟隆——
雷霆在接觸到槍尖的瞬間,足以讓一洲之民陷入煉獄的醇厚靈氣消散在天地,随之“哔哩啪啦”作響的電莽也停止了蔓延。
整個畫面再次回到了最初一人一龍對峙的場景。
九霄神龍金色的瞳孔中充滿了驚愕,還沒等它做出反應,那杆不可思議的重槍已經伴随着破空之聲以貫穿烈日之勢筆直地襲來。
重槍的槍尖像是沒有任何阻攔似的貫穿了九霄神龍的鱗甲,刹那間,它用來維持飛行的靈氣轟然離體,藏匿在雲海的龐大的身軀失去了依靠,朝着幾千裡之遠的地面墜落而去。
“嚎——”
九霄神龍怒吼了一聲,但更多的是借助咆哮,來壓制心中不斷散發的恐懼。
作為天地靈獸,每一條龍自誕生起便與靈氣同源,體内無時無刻都在運轉靈力,像這樣化為一條“無靈龍”的事情,它還真是第一次遇見,除了驚恐便是恐懼。
黑雲盡散,被遮住的烈陽再次發出了耀眼的金光。
但很快,整個天地又如同日食那般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原本隻能看到輪廓的九霄神龍,伴随着咆哮墜入凡塵。
巨大的身軀壓斷了高聳入雲海的山巅,煙塵彌漫,碎石跟着泥河沖垮了山腳下的山村,洪水蔓延向皇城,凡人的痛哭與哀嚎此起彼伏。
渾身冒着皿的神龍整個身軀都被卡在山脈之中,想要擡起龍首,卻發現,那名白裙女子不知何時拔起了重槍,輕飄飄地落在了它的頭上。
白裙女子反手持着重槍,眼中沒有任何情感外洩,幹淨利落的把槍刃埋進了九霄神龍的腦髓……
——
畫面到此中斷。
許守靖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自己。
但同時,心中也升起了一個疑惑。
根據蘇浣清和壁畫上所描繪的傳說來看,‘弑龍人’分明是一個舍小家為大家,悍然對命運說不,為了天下蒼生的俠之大者才對……
可剛才這個弑龍人,為了殺九霄神龍,全然不顧山腳下凡間百姓的死活,洪水沖淹農家,甚至危機皇城,她都似乎不放在眼中……
就像是屠殺九霄神龍,并不是為了天下蒼生,而是為了其他什麼目的一樣……
這真的會是趙扶搖嗎?
許守靖扪心自問,他眼中的趙扶搖,雖然同樣有着仙家的那股子出塵氣,但卻不是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正相反,她表露出的情感并不比真正的凡人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