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眯着眼睛,盯着坐在自己對側的男孩。
這孩子有些不一樣。
雖說那番誇誇其談惹人生厭,但大師卻不得不承認的是,那番話裡對于八将棋的見解确實鞭辟入裡。
至少隻是已看過一次的家夥能将八将棋講解得如此透徹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小公子,請。”
他朝着姬玉植伸出了手,笑呵呵的言道。
但無論如何,對方都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大師在此道專研多年,卻不認為自己能敗在他的手下。
木闆在這時應聲落下,那玉面孩童神情平靜推出了自己的棋子,速度之快,幾乎是未加思索。
大師見狀,眉頭一皺,思慮了一會,暗暗想着這孩子年紀不大,無論說得多麼天花亂墜,但心智定然不穩,隻要能在第一局取勝,他必然慌了手腳,被自己牽着鼻子走。
抱着這樣的念頭,大師微微思慮一番方才姬玉植推出棋子時臉上神情的笃定,心底便有了定數。
他默不作聲的推出甲乙丙丁四卒。
木闆擡起,衆人矚目看去,大師亦神情緊張。
卻見那姬玉植的棋盤上擺着的赫然是一枚王棋。
四卒殺王,大師得勝。
大師見狀暗暗松了口氣,心道這孩子終究還是個孩子,喜形于色,心思一猜就透。
他方才言,所有棋子都有試錯的機會,唯有王棋沒有試錯的機會,也就是說在他的認知裡,王棋是最強的那枚棋子,而他落子之時,神情笃定,大師自然猜想到了,他落下的就是王棋。
故而以四卒應戰。
……
大抵是方才姬玉植擺出的架勢太過嚣張,見他吃癟,周圍的看客們反倒紛紛喝起了倒彩。
小麋鹿的雙眼泛紅,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李丹青撇了撇嘴,卻并不如周圍人那般喝着倒彩,反倒伸手摸了摸小麋鹿的腦袋,輕聲道:“别急,這頓飯跑不掉了。”
姬玉植聞言有些詫異的看了李丹青一眼,而這時,身旁的大師已經開始催促他的第二輪落子。
“小公子還是快些吧,後面這麼多人等着呢?”相比于第一子落下前的慎重,此刻的大師顯然已經覺得自己勝券在握。
接下來的兩次次對弈,大師以将殺文,以文殺俠。将姬玉植殺得是節節敗退,步步料想到了姬玉植的心思。
轉瞬之間姬玉植的手中王、俠、文三枚将棋盡隕,手中隻剩下了将與四卒,而反觀大師中,一子未折。
“小公子,承讓了。”見到此景,那大師拱手笑道,眉宇間神情平靜,一副不語姬玉植一般見識的大度之态。
姬玉植卻低頭整理着自己手中剩餘的五枚将棋,頭也不擡的言道:“我還未敗,何以言承讓呢?”
那大師眉頭微微一皺,本想着給這小孩子留個台階,卻不想着家夥倒是不識擡舉,
他臉上堆砌出來的對後生和藹的笑意,在那一瞬間有些凝固的趨勢。
“既如此,那就繼續吧。”大師這樣言道,
木闆再次落下,大師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八枚将棋,心底暗暗想着,對方手裡隻剩下将棋與四卒,将可殺卒,且不論多寡,落下将棋對于自己而言是最穩妥的,對方落将,他可以與之對換,若是落卒,無論多寡,隻要斬下一枚卒棋,他就立于不敗之地。
這樣想着,大師将手中的将棋推到了棋盤上。
對側的姬玉植也在這時落子。
緊接着小厮拉起木闆,兩枚将棋落入衆人眼簾,将棋對換,皆被移出棋盤。
周圍的看客對此倒是并不奇怪,隻是冷笑着覺得隻剩下了四卒的男孩再無勝算。
唯有李丹青在一旁暗暗點了點頭。
而這樣的情形落在姬玉植的眼中,讓姬玉植的眉頭一皺,心底有些不爽。
木闆再次落下,而這一次,對側的大師卻并沒與急着落子,放到直直的盯着姬玉植,笑道:“小公子還不認輸?”
“你總不會一位靠着四卒就能勝我手中的棋子吧?”
從理論上而言,姬玉植确實還有獲勝的機會,但……
這卻極為渺茫,從現在起,他的每一步都不能錯,一旦四卒丢失一枚,大師手中的王棋就可做大,勝負便再無意外。
姬玉植的心底還想着方才李丹青嘴角勾起的笑意,他有些不高興,聽聞大師此言,這才回過神來,看向那大師。
這時,這位小皇子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八将棋其實就是猜拳,但規則卻比猜拳複雜。而複雜的根源,在于組合更多,變化更多。”
“我在宮……不,我在家中與阿姐猜拳,從未輸過,因為我算得準旁人心中所想,當然這也是因為猜拳本身變化并不多。”
“同理,隻要将八将棋的變化縮小,變數也會縮小,想要取勝變得簡單,我當然沒有辦法讓你的思維局限在少量的變化中。但……”
姬玉植在這時說着,伸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四枚卒棋言道:“但我隻要保證,在留下四卒的前提,換掉你手中的将棋,那就意味着規則變得簡單了起來。”
“八将棋的本質無非就是相互猜忌,你算我所想,我算你所想,而當我隻剩下四枚棋子的時候,你的思維也同樣會被這四枚棋子所限。”
“從現在起,這個遊戲就變成了雙循環的猜拳遊戲。王棋是拳頭,四卒是能殺拳頭的布,而單卒是能殺布同時又能被拳頭所殺的剪刀。”
“雙卒與文俠是拳頭,三卒是能殺拳頭的布,單卒是能殺布同時也被拳頭所殺的剪刀,當然這個之外卻多出了一個能殺所有的王。”
“雙循壞相互獨立,卻又因王棋重合,複雜一些,卻萬變不離其宗。”
姬玉植說得慢條斯理,但其中所言之物,有些旁人聽得懂,有些旁人卻聽不懂,但無論是否聽懂,都不妨礙衆人在這時被男孩笃定的語氣所震。
姬玉植這樣說着,伸手推出了自己這一輪所出的棋子。
那大師神情凝重,眉宇間少了幾分輕蔑,多了幾分凝重。
他不得不承認,姬玉植的話,給了他很大的壓力,姬玉植的手中握着四卒,四卒可以殺王,三卒可以殺文物,他一定會選在這二者之間落子,那自己……
大師這樣想着,看着自己手裡的将棋,心頭一凜,索性将甲兵卒推了出去,隻要對方下了三卒亦或者四卒。
依照規矩,單卒殺衆,那這局一勝,他便可鎖定勝局,而就算落敗也依然有進退之路。
“子落,起闆!”一旁小厮大聲言道。
木闆擡起,入目的場景卻讓大師的心頭一震,擺在姬玉植棋盤上的卻是甲乙雙卒的棋子。
雙卒殺寡。
這一輪大師敗了。
周遭的衆人臉色微微一變,忽然意識到這少年方才所言似乎真的不是信口雌黃。
但大多數人的心頭依然覺得這隻是一次意外,但看向這棋盤的目光,卻多少慎重了幾分。
那大師的眉頭緊皺,看着手中剩餘的六枚棋子,目光有些陰沉。
他思慮了一會,又推出一枚棋子,沉眸看向姬玉植。
年紀不過十來歲的孩童臉上卻在那時浮出一抹笃定的笑意,他看向對方,眉眼之中的笑意,仿佛是在告訴對方他已經将對方看穿了一般。
“大師此刻一定在想,你有王、文、俠三張将棋在手,我手中卻隻有四卒,隻要一卒被殺,便了無勝算,方才雙卒殺寡,是铤而走險,此刻應當不敢再以雙卒出馬,故而你料想我應該是以三卒亦或者四卒出戰,但實際上……”
姬玉植這樣笑着,将雙卒擺上了棋盤。
木闆在這時擡起,那大師的棋盤上果然依然放着單卒。
……
周遭的看客們再也了方才的輕視,一個個屏息凝神的看着棋盤。
那大師再敗一局手中便隻剩下五枚棋子,他的神情愈發的凝重,在木闆落下後,思慮許久這才放下一枚棋子。
“大師現在想的是,我能料到你前兩步,是因為我看穿了你的心思謹慎,同時落單卒并不會損耗你太多試錯的機會,隻要保留一卒,你就然有單卒殺衆的能力,保留文俠,你也依然有殺雙卒與單卒的機會。”
“所以按照我之前的想法,你此刻應該還會下單卒。一為試探,二為賭我變陣。”
“但大師自然不可能用這樣愚笨的辦法,所以這局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所落之子應該是文俠與王棋中的一枚。想克我雙卒,亦或者吃我三卒。但究竟是什麼呢?”
姬玉植說到這裡頓了頓,盯着面無表情的大師,他忽然一笑,将四枚棋子推上了棋盤,言道:“我賭是王棋。”
此言一落,木闆随即升起,落在大師棋盤上的棋子當真如他所言,正是王棋。
王棋一落,攻守之勢便赫然逆轉。
那大師接下來便亂了分寸,被姬玉植牽着鼻子走,接連被姬玉植用三卒殺了文其,雙卒殺了一枚單卒,旋即長歎一聲,棄子認輸。
衆人驚駭不已的看着這個在後半程,屢屢料敵先機,輕松取勝的少年,心底大都自剩下了四個字眼——
此子恐怖如斯!
……
但姬玉植卻在獲勝之後,興緻缺缺的站起身子,對這場遊戲下了結論:“無趣。”
周圍的衆人聞言心頭啞然,那大師倒還有幾分氣度,朝着比自己小了不止一兩輪的孩子拱手稱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我狂妄了。”
姬玉植反倒在這時臉色一紅,擺了擺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之前卻又算計,但吃下先生王棋,卻是有賭的成分,多少帶着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