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說了一會兒話後,姜夫人看了眼外間擺放着的銅壺滴漏。
衍聖公不再說話。
因為隻有兩人的緣故,整棟閣樓都變得十分沉寂。
靜寂中,大銅壺的滴漏聲清晰可聞。銅壺木刻上“申”字的最後那一道木刻已經浮出水面,“酉”字透過水面已經能看見了。
這便是申時末酉時不到。
姜夫人起身道:“客人要到了,我們去二堂吧。”
“是。”衍聖公應了一聲。
兩人出了内宅,來到待客的二堂,室内正中上、下挂着“欽承聖緒”和“詩書禮樂”的大匾。
不多時後,一名管家引着一人來到二堂門外,管家止步,那人自己走了進來,身上還披着一件罩帽的厚重鬥篷。
姜夫人和衍聖公都起身相迎。
衍聖公望向此人的眼神中帶着幾分探究。那人徑直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取下了頭上的罩帽。
衍聖公不認識此人,但見他須發皆白,俨然是極為蒼老的樣子。
老人對門外的管家和一應侍從吩咐道:“你們都下去。”
雖然老人是客人,但身上有一股天生的氣勢,管家和侍從也不待衍聖公的吩咐,便都退了下去。
老人望向衍聖公,微笑道:“衍聖公不認識我,我與令尊是故交,與令堂更是幾十年的交情了,我的本來姓名已經忘卻,世人都叫我龍老人。”
衍聖公一驚,趕忙拱手行禮道:“原來是龍老先生,久仰大名,可惜緣悭一面,今日終于得見,實乃幸事。”
姜夫人歉然道:“本應大開中門迎接師兄,還望師兄見諒。”
龍老人擺了擺手:“講究那些俗禮做什麼,沒有必要。而且李玄都繼承了徐無鬼和李道虛的衣缽,耳目遍布各處,稍有不慎,便會走漏風聲。”
衍聖公想起前幾天的逃奴之事,知道龍老人此言沒有半分誇張,心中又是沉重幾分。
雖說兩家這些年來一直是互相安插暗子,但聖人府邸始終未能觸及到李家的核心,這也在情理之中,因為李家是李道虛一人獨斷,不要說尋常奴仆之流,便是李玄都等人想要見李道虛一面,都不算容易,可聖人府邸卻被李家人滲透進來,如此一來一去,聖人府邸便虧得很。
李家竟是用偷梁換柱的手段将人安插到了他們身邊,也就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到了李家的眼中,聖人府邸便不能不反擊了。
至于怎麼反擊,聖人府邸說了不算,要看龍老人的意思。
自從心學聖人離世之後,儒門就一直是群龍無首,三大學宮、四大書院各自為政,如今能勉強整合在一起對付道門,除了道門帶來的巨大壓力之外,這位隐士之首也是功不可沒。他在儒門中的地位,不算是領袖魁首,也相去不遠。
不過龍老人沒有立刻切入正題,而是感慨說道:“我有好些年沒有來齊州了,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專門送了司徒玄策一程,隻可惜千防萬防,防住了一個司徒玄策,卻沒能防住李玄都,聽說地師兩次對他痛下殺手,他都絕處逢生,以至于地師最後改變了主意,難道真是天意如此?”
姜夫人道:“師兄何必灰心喪氣?如今誰勝誰負,猶未可知。要說再有一甲子的時間,李玄都也許真正是放眼天下無敵手,如今的他還差得遠呢。”
龍老人并不否認這話:“若論境界,論修為,我是不怕李玄都的,李玄都畢竟不是李道虛,真要公平相鬥,我大概有八成的勝算。可争勇鬥狠之事如同沙場殺伐,何來公平一說?從來都是無所不用其極,李玄都有徐無鬼留下的‘陰陽仙衣’和李道虛留下的‘叩天門’,兩大仙物在手,我們兩人的勝算便要颠倒過來,所以我才要借‘素王’一用,關于此事,先前來人已經說明白了才是。”
姜夫人的臉色凝重幾分。
衍聖公也是如此。
不管怎麼說,“素王”乃是聖人府邸代代傳承之物,若有什麼閃失,便無顔面對列祖列宗,母子二人也是商議了許久才同意此事。
“仙物”一說是道門的說法,儒門稱之為“聖物”,總之是一樣的東西。後來儒門也漸漸改口,稱呼其為“仙物”。
道門的幾大仙物中有兩件是存放在大真人府中,那麼儒門這邊與之對應,同樣有仙物存放于聖人府邸,也就是龍老人所說的“素王”。
除此之外,天心學宮和社稷學宮也各有一件仙物。
此時不比玉虛鬥劍,已經是道門進攻而儒門防守,攻守之勢異也,當初他們不肯将自己仙物交于外人之手,如今讓他們把仙物拿出來已經不算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