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沒有急着回答李非煙,而是望向李玄都。
李非煙也不惱怒,隻是靜等唐婉回話。
過了片刻,在唐婉目光的注視下,李玄都慢慢說道:“我的師娘早亡,又沒有長姐和長嫂,我是姑姑看着長大的,所以姑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唐夫人不必有什麼顧慮,盡管直言就是。”
唐婉這才收回視線,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時候,我要做的事情,或者已經做了的事情,未必是出自我的本意,希望煙姐姐能夠體諒。”
李非煙目光一凝,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有難言之隐了?是有人脅迫于你?”
唐婉望着李非煙,說道:“有些時候,我倒是羨慕姐姐,生在清微宗,家大業大,靠山也大,哪怕是失手被大天師擒住,正一宗也是以禮相待,若是換成旁人,焉有命在?隻怕早已成了鎮魔井中的亡魂枯骨。”
李非煙皺了下眉頭,說道:“看來果真是有人脅迫于你了。是地師?還是儒門?”
唐婉笑了笑,“姐姐不适合做說客。”
然後她再度望向李玄都,“清平先生,好大的名聲,就連我這個不怎麼離家的鄉野婦人,也是久聞大名,我們唐家有幾個晚輩不開眼地撞到了清平先生的手中,也因先生大度,不與他們一般見識,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在此,我要先謝過先生。”
說話間,唐夫人站起身來,朝着李玄都行了個萬福禮。
李玄都眉頭微皺,沒有拒絕,也沒有其他表示。說起這位唐夫人,他比常人知道的要更多一些,比如說萬笃門,許多大事都是這位唐夫人親自面見秦清,然後兩人一手敲定。秦清在言語間對于這位唐夫人也頗多贊譽,說她行事幹練果決,不拖泥帶水,極有主見。在此之前,秦清一直将這位唐夫人視為朋友,這也是秦清沒有親自前來的原因之一,讓李玄都出面,還有幾分轉圜餘地,日後還有可能繼續相交,可如果秦清親自出面,一個不慎就徹底撕破面皮。
李玄都歎了口氣,向唐夫人還了一禮,“夫人不必如此,家嶽讓我代他向唐夫人問好。”
唐夫人輕聲道:“做了掌教的人,便不一樣了,不肯親自前來,卻派了自己的女婿過來,不過就算是女婿,也算給了我不小的面子,甚至還不惜請動我這位老姐姐出面,要動之以情。”
李非煙道:“難道婉兒你不打算顧念舊情了?”
唐夫人望向李非煙,“如今你我姐妹二人是各為其主了。”
李非煙臉色一沉,剛要說話,就聽李玄都說道:“如今江湖大勢,不過是儒道兩家再加上曾經正邪之分罷了,所謂‘各為其主’的這個‘各’字,很有意思,放在如今形勢下,就是非此即彼的意思。不是道門的就是儒門的,不是正道的就是邪道的。唐夫人說各為其主,不知主人是誰?是儒門?還是邪道?”
整個正堂瞬間沉寂。
唐清秋的臉色已經白了,季叔夜的臉色也有些發白。
唐夫人倒是渾然不懼,道:“是儒門如何,是邪道又如何?”
李玄都道:“并不如何,唐夫人今日隻身赴會,顯然是存了誠意的,就是為了這份誠意,我也不會對唐夫人出手,更不會對唐家如何。可我也有職責所在,隻能唐家之事上禀三位掌教大真人,至于三位掌教真人是如何想,又是如何做,那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唐夫人冷笑一聲,“三位掌教大真人,三位長生地仙,那可真是厲害,就連儒門都奈何不得,我小小一個唐家,自然隻能束手待斃。”
李玄都沉聲道:“唐夫人,一句‘各為其主’,不過短短四個字,可這四個字之後代表的含義,卻不知是多少性命。江湖不是善地,殺人隻是平常事,也是解決問題最簡單的辦法,又為了防止後患,一旦決定殺人,通常就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所以我還是要忠告唐夫人一句,不管唐家遇到了什麼事情,現在都可以說出來,亡羊補牢,猶未為晚。這也是家嶽派我前來而不是他親自前來的緣由。”
唐夫人沉默不語。
李玄都繼續說道:“可如果夫人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唐家牽涉到了萬笃門,又牽涉到了秦家,牽涉到秦家便是牽涉到了道門。說得大一些,唐家的選擇,上系江湖大勢,下關唐家堡的生死存亡,其間波谲雲詭,深不見底,你就這樣下了決斷,決定背棄秦家,等同叛出道門陣營,一步踏空,便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