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于山間,秦道方腿腳不便,白絹是女子之身,于是李玄都幹脆背起秦道方,雖說秦道方幾番推脫,但終究擋不住李玄都的一番好意,而且他腿腳行動不便,也着實走得不快,被李玄都背起之後,三人的行進速度大增,不過半日的工夫,便離開了這處山野之地,漸而可見人煙。
要說平常的江湖人行走江湖,金銀細軟是必須的,許多跌打藥物也不可或缺,若是老江湖,自然不會有所遺漏。按理來說,無論是李玄都,還是白絹,都是久在江湖行走之人,可偏偏二人都沒有攜帶此類物事,對于他們來說,些許小傷不用藥,體魄可以自愈,實在不行,以氣機催動氣皿運轉愈合傷勢,也是可行。若是真到了非要用藥不可的境地,就絕不是尋常藥散可以解決的,多半要用到“紫陽丹”、“皿龍丹”等物。
丹和藥大有區别,許多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靈丹,不到境界不可服用,若是貿然服用,體魄不能承受藥力靈氣,輕則經脈損壞,重則爆體而亡,須得量力而行。對于普通人來說,許多靈丹非但不是救命靈藥,而是催命的毒藥。
秦道方身無修為,雖然保養得當,但畢竟是知天命的年紀,體魄已有老邁之态,經脈脆弱,氣皿衰微,不但受不得丹藥的藥力,同樣經受不得外來氣機的摧殘,若讓他們以氣機療傷,非要傷上加傷不可,現在見到了人煙,正好找個大夫,先為秦道方治腿,然後再尋輛馬車代步。
三人打算前往十裡之外的一座小鎮,興許是靠近群山的緣故,這座小鎮躲開了齊州的戰亂,還算安穩,不過行至中途,就被一夥人攔住去路,大概有十幾人左右,人數一多,氣勢便足,如今能在齊州如此行事的,不多,總督府是不可能的,青陽教和青鸾衛已經被铩羽而歸,也不大可能随後又至,東華宗久不理山下俗事,那就隻剩下一家了。
不在齊州卻将大半個齊州視作自家私宅的清微宗。
青陽教和齊州連番大戰,清微宗卻無動于衷,因為兩者沒有傷及清微宗的核心利益。商隊照常經商,船隊照常出海,做買賣的、走镖的、鑄劍的、耕田的、燒瓷的,無論什麼行業,隻要跟清微宗沾了邊,打了清微宗的旗号,那便安然無憂,仿佛還是那個太平世道。
至于百姓,誰在乎?
先前李玄都與秦道方說許多上位之人将百姓視為蝼蟻,不僅僅是朝堂如此,江湖上的各大宗門也在此列。
李玄都也是窮苦百姓出身,父母在饑荒中被餓死,他僥幸被師父帶回宗門才得了今日的造化。他一直覺得,百姓不被别人當人,一定要自己把自己當人。
李玄都曾經想過改變清微宗,可惜他失敗了,李玄都之所以會在清微宗中沒有立足之地,不僅僅是因為一個李元嬰,一個結果往往是由許多原因造就,在他得勢的那幾年中,他在無形中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就像張肅卿在推行新政時得罪了太多人一樣。就算沒有李元嬰,這些人也會仇視他,恨不能食其肉。
至于那極少數效忠李玄都之人,也都被排擠到邊緣位置。如今的清微宗,對于李玄都而言,幾乎是人人皆敵。
此時這十幾人,人人騎馬,人人身着青衫,背後負劍,以碧玉簪子束發,腳上則是清一色的翹頭長靴。外人不得而知,李玄都卻是認得,這是宗主嫡系天罡堂中的弟子。
三十六堂分别以三十六天罡為名,天魁堂居首,負責護衛蓬萊島,天罡堂居于次席,掌管戒律刑罰,類似于朝廷的青鸾衛和六扇門,位高權重,由宗主親自執掌。
如今宗主李元嬰不在宗門,能夠調動天罡堂的就是那位三夫人了。
為首之人,是個相貌并無太多出奇之處的漢子,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身後背了一柄重劍。在他身旁是個婦人,同樣的青色衣裙,青色繡鞋,同樣碧玉發簪,柔聲道:“夫人沒有料錯,有些人果然不能成事。”
男子一擡手,婦人的話語戛然而止。
男子越衆而出,翻身下馬,然後作揖行禮道:“見過四先生。”
李玄都上前一步,平淡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