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州多山,是為天下十九州之首。根據《太平廣記》記載,在吳州境内,僅僅是三百丈以上的山峰就多達八百餘座。山多也就林多,故而許多地方人迹罕至。
此時一座荒蕪人煙的山頭上,一名中年男子盤膝而坐,在他的膝上橫放了一個算盤,通體玉質,其形長方,内貫直柱,俗稱“檔”,共有十五檔,檔中橫以梁,梁上兩珠,梁下五珠,每個算珠都晶瑩剔透,不同之處在于梁上兩珠為黑,而粱下五珠為白,整個算盤好似一個不規則也不對稱的黑白雙魚。
此時男子正在撥打算盤,就像一個正在算賬的掌櫃,算珠在他的指下不斷發出清脆聲響。
今天是立秋,七月二十一,也就是正一宗顔飛卿和慈航宗蘇雲媗成親的日子,而他已經錯過了觀禮的日子,其實對于他來說,觀禮與否并不重要,關鍵在于能否走到正一宗,并且順利見到大天師張靜修。
此人正是太平宗的宗主、太玄榜上排名第五、江湖人稱沈大先生的沈無憂,他先前在去往雲錦山的路上被皂閣宗宗主藏老人以“鬼瘴陰鎖”攔住,兩人鏖戰許久,沈無憂終于破開了藏老人的“鬼瘴陰鎖”,前往雲錦山,可就在他距離雲錦山隻剩下不足三十裡的時候,他心皿來潮,又為自己蔔了一卦,結果竟是大兇,說明他若執意前往雲錦山大真人府,恐怕還未見到大天師張靜修,就要橫死當場,于是他不得不改變方向,來到此地,同時寄希望于他當初在無意之中落下的一顆“閑子”,不知是否成為此番破局的關鍵。
更讓沈無憂心生憂慮的是,此卦象表明大真人府也不安全,那麼也就有極大可能是地師親臨雲錦山,趁着正一宗大宴賓客的機會,悄然混入其中,可正一宗卻視而不見,又印證出一種可能,那就是大天師張靜修的本尊此時可能并不在大真人府中,若是地師徐無鬼趁機發難,正一宗怕是無暇顧及其他。
沈無憂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他在前往帝京之前,不知是否心生預感,臨别前破天荒地說了許多瑣碎言語,不同于以往,那些言語沒有故弄玄虛,反而異常直白,讓沈無憂記憶猶新。
現在再回想起來,那些瑣碎言語倒像是在交代後事了,也算是遺言了。
然後他又想起來陸夫人和沈長生,沈長生不是沈無憂的兒子,卻是被沈無憂從小收養養大的,算是養子。沈無憂不是不想把許多事情直接向沈長生挑明,可沈無憂又覺得沈長生不該背負太多不屬于他的責任,就在這種糾結之中,直到沈無憂離開太平客棧,沈長生才第一次去往太平宗。
至于陸夫人,虧欠太多,不提也罷。
沈無憂作為一個精通術算占驗之人,信的是因果早定,所以很少追憶過往,但這次他有一種直覺,自己多半是回不到蘆州了。
就在這時,天邊有滾滾黑氣生出,然後如一線潮,迅速接近這處山頭。伴随着無數冤魂哭豪之聲,一支完全由冤魂組成的“鐵甲黑騎”踏虛而至。
沈無憂歎息一聲,知道是藏老人到了。
當年皂閣宗之所以能夠以一宗之力藐視整個江湖,可見皂閣宗的厲害所在,隻要有足夠的“材料”,一人便是一軍。徐無鬼深知這一點,對于皂閣宗的管控絲毫不敢放松,生怕這條喂不熟的野狼反噬自己。所以在太陰屍一事上,徐無鬼雖然是藏老人的盟友,但隻是象征性出手相助,甚至還主動對藏老人施壓,使其主動罷手。可到了如今,江湖上的形勢變化,讓徐無鬼不得不全力出手,此時有正道外患,徐無鬼便不再刻意約束皂閣宗,轉為大力扶持皂閣宗,以陰陽宗的多年積累,自然不是被滅門後又重建的皂閣宗可比,所以藏老人不但在極短時間内就恢複鼎盛時的境界修為,而且還更上一層樓,這就像徐無鬼松開了手中鐵鍊,野狼固然喂不熟,但是在敵人和主人之間,還是會優先選擇敵人。
轉眼間,這支由冤魂組成的黑騎已經近至沈無憂的面前,停在空中,黑雲滾滾,黑霧濃濃,一雙雙皿紅的眼瞳透出霧氣,死死盯着沈無憂。
在黑騎的重重簇擁之中,有十六匹黑馬拉動的青銅古戰車,車上有華蓋,車内有寶座,一身白衣的藏老人便端坐寶座之上,如帝王出巡。
藏老人開口道:“沈無憂,為何不去正一宗?”
沈無憂并不答話,而是繼續撥動算盤上的算珠,在身前憑空生出一副南鬥星圖。
所謂北鬥主死,故而有清微宗的“北鬥三十六劍訣”,既是世間第一等的劍訣,也是最上等的禦劍手法,主殺伐事;南鬥則是主生,由此衍生出一門神通,名為“南鬥二十八陣圖”,可用作布陣之法,也可用作破陣之法,還能用作占驗蔔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