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走得不緊不慢,他是在天寶二年墜境,如今已經是天寶七年,将近五年的時間都已經等了,便不急于這一兩日。
如今的李玄都,不同于以前的紫府劍仙,以前的紫府劍仙,雙眼所見隻有一個小我,自己的境界修為如何,自己得了什麼寶物,自己學了什麼功法,來來回回,一個“我”字。如今的李玄都,不敢說觀天下,但是所見稍微大了一些,做人七分想自己,剩下三分想想别人,以小我為中心,逐漸擴大,就像水面上的一圈漣漪,漸漸擴散,最終消散了無痕,與水面重歸一體。
黃昏中,李玄都終于走到了丹霞峰的山腳位置。
太清山本就以多霧著稱,在這個時辰,便顯得格外暮色沉重,若是有人在夜間入山,遇到“鬼打牆”迷路幾乎是必然之事,哪怕經驗豐富的獵人、藥農、樵夫也不敢貿然入山,再加上丹霞峰本就人迹罕至,于是愈發幽靜,甚至透出幾分滲人的凄清意味。
李玄都停下腳步,解下腰間的“冷美人”,雙手拄刀。
然後李玄都擡高視線。
剛好有人同時望來。
一名黑衣少年站在遠處的大樹樹杈之上,正朝着李玄都微笑。
李玄都不動聲色,問道:“來了多久了?”
少年反問道:“師兄是問我來這丹霞峰多久了?還是問我在此地等師兄多久了?”
李玄都輕輕呼吸了一口氣,臉色凝重。
有些人,雖然性子不好,但難掩才華,這兩者并不沖突,也在情理之中。
佛家有言,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放不下、求不得、愛别離、怨憎會。
雖然李玄都并不信佛,但也不得不承認,真是有道理。
有些苦楚就在不經意之間來臨,越是不希望見的人,就越是容易在不經意間不期而遇。
或者不該用“不經意”三字,因為這不會是巧合,而是故意找上門來的。
黑衣少年站在樹杈上,雙手握着短劍負于身後,眼神玩味,打量着李玄都,微笑道:“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師兄練劍,當時看不出師兄的劍意深淺,現在回想起來,師兄的劍意是真好,距離圓潤如意就差一線而已。”
明褒暗貶。
李玄都無喜無悲。
這個黑衣少年,正是他的六師弟,也就是小師弟李太一。
當年李玄都闖蕩江湖的時候,少年剛剛開始練劍不久,那時候就已經展現出了極為驚人的天賦,隻是在他們師兄弟六人之中,就沒有一個資質差的,所以李玄都當時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李太一任由夜風吹動自己的衣襟,滿頭黑發随之而動,風度翩翩。
這便是一個大宗門應有的底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