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牽着烏裡恩的手走出帳篷,然後烏裡恩發現在帳篷外還有一個與自己年紀相差不大的孩子,隻是這個孩子滿臉凝重,有些老氣橫秋。
徐先生停下腳步,沖這個孩子笑了笑,“我們有很多年沒有見面了吧?”
孩子說道:“地師心懷天下,日理萬機,而我隻是一個閑散野人,如何能比。”
“地師?”烏裡恩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這讓他想起了國師,據說在中原還有一個天師,這三位“師”之間難道會有什麼關系嗎?
烏裡恩仰起頭望向身旁的徐先生,問道:“地師什麼?”
徐先生很有耐心,解釋道:“地師是一個略稱,全稱應是‘地氣宗師’,本來意思是望氣術士之中的執牛耳者。不過很慚愧,我的望氣之術并不高明,就像你們的國師也不懂什麼施政為政之道,都是名不副實。到了如今,地師這個名頭已經脫離了它的原本含義,被引申為整個邪道的領袖、謀主,與正道的大天師相對應。”
烏裡恩忽略了地師的後半句話,小聲問道:“你剛才說過,國師要做永遠的神,可他又不懂如何施政,怎麼治理金帳和王庭?”
地師微笑道:“帝王需要施政之道,神不需要。人會對同為人的帝王生出不滿,卻不會對已經不是人的神生出不滿,他們隻會把一切苦難當作神對自己的試練和懲罰。”
烏裡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真懂假懂。
地師轉頭望向另一個孩子,問道:“極天王,你要背叛你的宗主嗎?”
孩童相貌的極天王說道:“地師,凡人會對仙人頂禮膜拜,可是距離仙人隻剩下一步之遙的半仙們,還會對仙人抱有這種情感嗎?其實很多人都走入了歧途,他們總要給自己找一個主人,似乎自己活着的意義就是為這個主人盡忠,主人就是他的一切。而我不一樣,我在踏足江湖的第一天起,我就隻有一個念頭,正道也好,邪道也罷,宗門也好,師承也罷,都是為了讓我自己過得更好,我混江湖就是為了這個,那些正邪之争啊,都是糊弄别人的,可不能把自己糊弄了,所以我不需要主人,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
地師伸手指了指他,笑罵道:“利己,利己,還是利己。”
極天王微微躬身,“地師鞭辟入裡。”
地師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其實這也沒什麼錯。不過你不肯忠于别人,别人多半也容不下你。《左傳》有雲:‘君以此興,必以此亡。’還望極天王能夠知曉。”
“地師教誨的是。”極天王能夠曆經三朝而不倒,自是少不得圓滑,“所以我也信奉一條,在其位謀其政,我坐在極天王的位置上,盡極天王的職責,誰坐在宗主的位置上,我就聽從誰的号令。當年宋宗主奪了老宗主的位子,我沒有反對宋宗主,如今澹台宗主取代了宋宗主,我同樣不會反對澹台宗主。澹台宗主讓我看護這個孩子,所以還望地師體諒。”
地師笑問道:“我要帶走這個孩子,極天王要阻攔我嗎?”
“不敢,不敢。”極天王恭敬道:“地師要帶走這個孩子,我不敢阻攔,也無力阻攔,隻是在其位謀其政,我既然擔負了澹台宗主的托付,就要盡責,若是連面都不敢露,未免……所以請地師體諒。”
“我體諒你。”地師淡笑道:“你也要體諒我才是。”
“那是自然。”極天王向後退去,很快便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在極天王離開之後,烏裡恩扯了扯地師的袖口,小聲問道:“他是誰?”
地師答道:“他啊,一顆牆頭草罷了,風往哪吹,就往哪倒。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牆頭草,他們缺少逆流而上的勇氣,貪婪地不想失去任何東西。牆頭草太多,多得讓人發膩生厭,這也是我欣賞李玄都的緣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敢于放棄一切,故曰:疾風知勁草。”
烏裡恩不止第一次聽到“李玄都”這個名字,終于忍不住問道:“李玄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