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疑問,但可直說,臣下定然竭力答複。”
司馬遹輕輕點頭,說道:“你說這天下,有多少戶百姓?”
多少戶?
王生愣了一下,但還是馬上說道:“太康元年全國有245萬戶及16163860人,太康三年則有377萬戶約24768900人,如今沒有計算,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天下鹹平幾十年,以臣下估計,應該有四五百萬戶了。”
司馬遹輕輕點頭。
“這是中書省與我的名冊,言之天下有四百萬戶,三千萬百姓。”
王生愣了一下,不知道司馬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
司馬遹冷哼一聲,說道:“天下何止五百萬戶?這十幾年過來,最少也有五百萬戶,現在這些官員說隻有四百萬戶,絕對是有貓膩于其中的。”
朝廷的賦稅,都是從百姓上面征得的,百姓多,朝廷的賦稅自然就多,百姓少,朝廷的賦稅自然就少。
皇帝之所以如此敏感,也是因為百姓的多少,與少府的收入是有關系的。
少府,是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務的職能機構。
其職掌主要分兩方面:其一負責征課山海池澤之稅和收藏地方貢獻,以備宮廷之用;其二負責宮廷所有衣食起居、遊獵玩好等需要的供給和服務。
少府機構龐大,屬官衆多,超過掌理國家财政事務的機構和人員們實際需要。
說得簡單一點,少府就是皇帝的私人金庫。
而國庫,一般皇帝是動不了的,他能随意支配的财富,就是少府裡面的錢。
西漢時諸侯王也設置有少府,郡守亦設有少府。
東漢仍為九卿之一,掌宮中禦衣、寶貨、珍膳等,魏晉沿置。
少府的主要稅收來源為:少府所掌園池苑囿、山地荒野出假後的假稅,私營工、商營業稅,關卡稅,7-14歲兒童所交納口賦的20錢等。
其财政開支為:天子及宮廷費用、天子祭祀及賞賜費用等。
人多了,少府的收支就多了,反之亦然。
“陛下的意思是,中書省的人謊報了天下戶數?”
“不是謊報,而是天下世家合起夥來欺騙朕。”
司馬遹哼冷哼了一聲。
他能發現這個問題,還是被王生啟發的。
王生之前說世家中有許多私軍的時候。
當時他心中是十分詫異的,心想着世家手下居然有如此多的士卒,簡直聞所未聞。
因為此事,皇帝便派人去了解更多。
其中是将平原華氏完完整整的研究了一遍。
這也是為何司馬遹重用華恒的原因,就是為了方便研究平原華氏。
結果這不研究還好,一研究,他便是發現一個平原華氏,便是有族人千餘人,其中奴仆更是萬餘人,而平原華氏隻需要繳百餘戶的賦稅。
萬餘人,隻交了千餘人還不到的賦稅?
按照這麼說,這天下,隻怕有上千萬戶了。
看着世家直接在自己的碗裡搶東西吃,司馬遹心中不爽,那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王生聽了司馬遹說了兩句話,便馬上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部曲、佃客、奴婢、兵戶、匠戶、樂戶、内遷外族等等人群大多未納入戶口統計,臣下認為。永康元年實際人口達3500萬人,六百萬戶不止。”
世家當然是會私藏人口的。
這也是世家發家的原因。
手下打工的人很多,但交稅的卻很少。
如果把世家看做是企業的話,那就是企業産生了一百塊的利益,按照規定,需要交五十塊錢的稅,但因為私藏了人口,平攤下來,可能産生一百塊的利益,隻需要交十塊錢的稅。
而這原本應該給朝廷的四十塊錢,就落到世家手上了。
西晉是典型的大政府,官吏人數衆多的同時,管理天下也是需要成本的。
更不用說這幾年打了幾場仗。
這可不僅僅是糧食夠了就能打的。
打仗,就是在燒錢。
皇帝缺錢了。
“天下最少都有六百萬戶,隻是這些戶數在世家手上,廣元侯你可有辦法讓這些人交稅?”
這才是司馬遹叫王生出來的原因,缺錢。
“辦法或許有之,隻是很難。”
從世家嘴裡搶東西吃,哪裡有簡單的?
在這裡,王生便不由的想起秦漢時為何視贅婿與罪犯、商賈同類,列入“七科谪”加以嚴懲。
除了在古代的父系氏族社會,天子娶十二女、諸侯娶九女、達官貴人一妻多妾,被看作是理所當然,男人淩駕于女人之上,是家庭的主心骨,被看作是天經地義,而男子“嫁”到女方家為贅婿,陰陽颠倒,受女方駕馭,是極其低賤的,為世人所不齒這些原因之外。
秦漢乃至魏晉都禁止贅婿出現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稅收。
打個比方。
張三有三個女兒,李四有三個兒子。
按照律法來說,李四的這三個兒子,娶妻之後都是要立戶的,也就是獨立出去。
如果李四的三個兒子都到張三家裡做了贅婿,那原本應該有的三個戶頭,就全沒了。
李四的三個兒子,都與張三算一個戶口。
也就是說,不用交稅。
孟姜女哭長城,他夫君就是贅婿,所以被發配去修長城了。
贅婿在這個時代,就相當于漏稅的行為,律法自然不容忍。
世家現在的情況,也大緻相同。
部曲,奴仆,佃戶,都歸在主人家,他們向主人家交稅即可,不用向朝廷交稅。
而主人交的稅,又不包括這些奴仆的。
一來二往之下,這些奴仆佃戶便成了黑戶了。
一聽到王生說有辦法,司馬遹馬上就精神起來了。
這皇宮年久失修,尤其是太極殿,原本是司馬衷居住的地方,但司馬衷是個傻子,對太極殿雖然有維護,但也僅僅是維護而已。
遠沒有原來長秋宮的那般奢華。
司馬遹想要大修皇宮,再修繕洛陽郊外的行宮。
他今年可打算去邙山田獵,因此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他将自己的想法與少府一說,後者給皇帝算了一筆賬。
這筆賬很長,很臭,司馬遹聽了一個時辰都沒聽完。
但這又長又臭的賬,卻是給他傳遞了一個十分明顯的信号。
沒錢。
皇帝也有缺錢的時候。
這也是司馬遹始料未及的事情。
所以他要搞錢。
當然,賣官鬻爵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漢之桓帝靈帝的教訓在先,司馬遹不可能自己給自己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