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雙眼紅彤彤的低語了一句。
趙祯臉上滿是淚痕,卻沒有言語,隻是靜靜的看着藏在那髒兮兮的床榻上酣睡的李太後。
在他們二人身後,跪了一地的宦官和宮娥。
趙祯不敢去打擾李太後,寇季亦是如此。
寇季對着身後的宦官和宮娥們擺了擺手。
宦官和宮娥們一臉遲疑,猶豫再三以後,退出了冷宮。
冷宮裡最終就剩下了寇季、趙祯和已經睡熟的李太後三人。
趙祯突然收回了往着李太後的目光,看了寇季一眼。
寇季一愣,心裡暗歎了一聲,拱了拱手,退出了冷宮。
出了冷宮門戶,就看到了曹皇後帶着太子趙潤匆匆的趕到了冷宮門口。
張貴妃、張賢妃、何德妃、周淑妃四個人,也相繼帶着宮人趕到此處。
寇季攔下了她們。
“官家想跟太後娘娘單獨待一會兒。”
曹皇後等人聞言,臉上布滿了濃濃的憂色,她們并沒有仗着身份為難寇季。
曹皇後擔憂的問道:“太後身體如何?”
寇季回望了一眼身後的冷宮,直言道:“臣不敢斷言。官家眼下不讓任何人進去,幾位貴人守在此處即可。
最好能召禦醫到此處守候。
待到天亮以後,官家也許會傳喚。”
曹皇後鄭重的點頭道:“本宮立馬派人去召禦醫過來。”
寇季拱手道:“此處就有勞娘娘了,臣要去垂拱殿上見一見滿朝文武。官家今日不宜上朝,臣去跟滿朝文武說說。”
曹皇後點頭道:“那就有勞寇卿家了。”
“不敢……”
寇季再次拱手,離開了冷宮處。
一路走出了冷宮所在的地方以後,寇季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寇季雖然不懂醫術,可他依然能感覺出李太後的性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人的性命就好似一盞油燈,李太後早年在冷宮的時候,就已經将油燈裡的燈油耗費的七七八八了。
從冷宮裡出來以後,享了快二十年清福了,已經算賺到了。
比史書上足足多活了十多年。
唯一可惜的是,她去了以後。
世上就再也沒有人無私的疼惜趙祯了。
趙祯從少就處在缺少親情的皇家,每一份親情對他而言,都異常珍貴。
每少一分,他就會孤獨一分。
“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出身卑賤的普通女人……也是一位無私的母親……”
寇季在離開冷宮所在的位置的時候,給予了李太後一個十分中肯的評價。
在權謀、手段、才華、樣貌等等方面,李太後無疑是一個普通的人。
在皇宮這個虎狼之地中,她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
她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為皇宮裡的人憐憫她。
而是她作對了兩個選擇。
第一就是她跟了一個足夠強勢的貴人,也就是劉娥。
第二就是她在最關鍵的時候,乖乖的将兒子交給了劉娥。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活下去。
若非如此,她恐怕早就成了禦花園的化肥了。
所以寇季評價她是一個普通人。
但是她身上無私又純粹的母愛,卻讓人久久難以忘卻。
寇季離開了冷宮以後,直奔垂拱殿。
到了垂拱殿的時候,滿朝文武已經齊齊聚集在了垂拱殿内。
見到了寇季出現,他們齊齊施禮。
寇季站在垂拱殿正中,淡淡的道:“太後身體抱恙,官家要在太後身邊盡孝。所以辍朝一日。
爾等有何重要的政事,将奏本遞到議事堂即可。
随後我會去處理。”
滿朝文武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片刻過後。
範仲淹拱着手,疑問道:“下官等人可否知道詳情?”
寇季搖頭,“不可!”
範仲淹閉上了嘴,其他的文武大臣也沒有人再開口。
寇季甩了甩衣袖,“散了吧。”
“喏……”
滿朝文武應答了一聲,三三兩兩的離開了垂拱殿。
唯有楊文廣、範仲淹、歐陽修三個大院事留了下來。
待到滿朝文武走的差不多了以後,範仲淹上前,沉聲道:“太後的身子骨到底如何?”
寇季歎了一口氣,道:“禦醫說藥石無醫。”
範仲淹三人臉色頓時一變。
寇季繼續道:“無論太後身子骨如何,官家恐怕都無心朝政。朝政暫時交給你們三人處置。
處理不了的政務,就送到議事堂,近幾日我會坐鎮議事堂。”
範仲淹三人點了點頭,沒有再言語。
三人對着寇季拱了拱手,離開了垂拱殿。
寇季隻是稍微給他們透露了一點口風,但卻沒有告訴他們詳情的意思,他們也不好追問。
三人離開了垂拱殿以後,寇季也離開了垂拱殿。
寇季再次返回了冷宮處,就看到了冷宮門口隻剩下了曹皇後、張貴妃、張賢妃、何德妃、周淑妃五人。
寇季上前施禮以後,不等她們開口,就率先開口道:“滿朝文武臣已經安排妥當了。”
曹皇後點點頭道:“有勞寇卿家了。”
寇季往冷宮裡看了一眼,問道:“裡面的情形如何?”
曹皇後歎了一口氣道:“官家出來了一趟,讓禦醫進去了。讓其他人回去了隻留下了我們姐妹五人。”
寇季聽到此話,略微點了一下頭。
對着張賢妃拱了拱手,“下官有事請教賢妃娘娘,不知賢妃娘娘可否移駕。”
張賢妃略微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張貴妃微微皺起了眉頭。
寇季帶着張賢妃走到了冷宮門口不遠處,再次拱手過後,詢問道:“賢妃娘娘可記得一個叫張秉的人?”
張賢妃輕聲道:“親家翁無需如此客氣……”
寇季正色道:“禮不可廢。”
張賢妃苦笑了一聲,道:“張秉此人,本宮倒是記得。房美人的舊相識,搭着房美人的關系,攀上了本宮,求本宮提點一下他。
本宮原本不想搭理他的,但是他備了一份厚禮送到了本宮的娘家。
本宮的叔父收下了禮物。
本宮又沒辦法勒令叔父将禮物退回去,所以隻能幫忙擡舉了一下他。”
寇季一臉感慨的道:“娘娘這一擡舉,朝中可就多了一個四品官啊。汴京城的四品官,已經算得上是一位重臣了。”
張賢妃臉上的笑意更苦,“他能出任兵司轄下的一部主部,跟本宮可沒有關系。是親家翁的那些門生,看不慣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以及呂夷簡提拔上來的人,所以就将他放在了兵司主部的位置上。
他雖然不才,也是你的門生。
你的門生互相照顧,那也是必然的。”
寇季一愣,愕然道:“張秉能出任兵司轄下的一部主部,是我的原因?”
張賢妃點着頭道:“不然你以為一個沒有背景的文臣,如何混迹到武臣圈子裡去?就算他此前在地方上出任軍中監軍等職,回到了汴京城以後,能不能入樞密院,那也不是他說了算的。
更不是朝堂上那些文臣說了算的。
本宮說了就更不算。
那得樞密院的大院事楊文廣說了才算。
楊文廣看他是你的門生,所以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入了樞密院。”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說來,張秉能官居四品,居然是因為我?”
張賢妃點了點頭,輕聲笑道:“你的門生故舊遍布朝廷,你門下出來的人入朝為官,誰敢不給面子?”
寇季沉聲道:“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張賢妃淡然笑道:“親家翁不久就要離京了,等你離京了以後,自然不會再有人打着你的旗号升官。”
寇季搖頭道:“此事暫時放在一邊。賢妃娘娘可知道,張秉是如何将消息傳進宮的?”
張賢妃愣了一下,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直言道:“柳樹皮可以治療發熱的事情,是在大食書籍中發現的。除了參與翻譯大食書籍的官員外,其他人并不知道此事。
而張秉恰巧就是當年跟我一起翻譯大食書籍的官員之一。
房美人借用柳樹皮治療發熱,必然是受到了張秉的指點。”
張賢妃深深的看了寇季一眼,低聲道:“親家翁是懷疑本宮?”
寇季沒有藏着掖着,十分坦誠的道:“房美人的死,背後疑點重重。房美人所作的事情一旦成了。受益最大的就是貴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
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臣都會懷疑。”
張賢妃歎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三人中,可沒有本宮。如今你私底下問詢本宮,分明是懷疑本宮。”
寇季淡然笑道:“賢妃娘娘難道和貴妃娘娘不是一體的嗎?”
張賢妃苦笑了一聲。
“罷了,本宮不止跟妹妹是一體的,跟你們寇氏也是一體的。畢竟,本宮若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你寇氏也難逃責罰。
你盯着本宮和本宮妹妹,也情有可原。”
寇季笑問道:“所以娘娘可知道張秉和房美人是如何傳遞消息的?”
張賢妃瞥了寇季一眼,“你不是已經查到鐵文熊了嗎?張秉無法在宮中行走,可鐵文熊身為太子的先生,卻能在宮中行走。
幫他們傳遞一下消息,自然輕而易舉。”
寇季眉頭一挑,沒想到畏罪自殺的鐵文熊在背後居然幹了這麼多事情。
寇季笑眯眯的問道:“娘娘可知道鐵文熊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