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與武也。”————————【三國志·魏書十三】
“怎麼了?”在傅幹身後,一個容貌瑰偉端正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穿着一件寬袖深衣,頭上戴着青色玉簪,正是如今尚書台最有權勢的幾個尚書之一,北地人、吏部尚書傅巽。
他見傅幹被人喚了出去,遲遲沒有回來,便過來問一下。
傅幹與傅巽是同宗兄弟,如今傅氏能在朝中占據一席之地可以說最開始是沾了傅幹父親的光。他們彼此本來交往密切,但由于傅幹遠赴南中為官多年,好不容易回來了又被外派隴西,連長安都沒回過。
這次難得被皇帝召見進京,傅巽自然而然的要來郡國邸與他叙叙舊。
“沒什麼。”傅幹将剛卯收回懷中,他潛意識的認為這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事情,簡單含糊了幾句便與傅巽一同走了回去。
兩人回到屋内,末席上還坐着一個年輕人,他比傅幹等人年紀都要小,眉角微挑,看起來是個從小嬌慣的。
“剛才說到哪了?”傅幹重新坐到主人的位置上,看了看跟着坐下的傅巽,又看向那個年輕人:“是說到公直的太學策試吧?我一直沒有回來,去益州的時候你才剛入太學,想不到如今都已授官了……不知道選任的是哪裡?”
兩人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傅幹知道傅巽的這個親弟弟靠自己的能力順利進入了殿試,隻是最後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傅巽卻沒來得及告訴他——想來也不過是縣長、郡曹之類,有做吏部尚書的傅巽照顧,地方也不會差到哪去。
隻是他看着傅允的臉色有些不好,不知道是怎麼了。
“我讓他去朔方了。”傅巽端起茶碗飲了一口,語氣平緩的說道:“年初時鮮卑大人步度根歸還朔方郡、及贖還所虜漢民,那裡久失漢化,缺少官吏,我就給他撿了個臨戎縣擔任縣長。”
臨戎位在河套西南,早已淪為鮮卑等部族的牧馬地,那裡民戶稀少、城池殘破,規格雖是一郡郡治,但是連内地最小的縣都不如。但倘非如此,傅允也不會年紀輕輕,便直接擔任郡治的長官。
“怎麼會給他安排這樣一個去處?”傅幹疑惑的看着這兩個親兄弟。
“就是!”傅允立即搭腔說道:“那地方統共不過幾百戶漢人,一眼過去全是荒草,我過去還真成‘牧’民了!”說完,他頗為憋屈的看向傅幹:“那些不如我的庶民,做得裡長都能管百家!”
“你有什麼能耐我最清楚,不過是仗着比他們多讀些書、多見聞些朝中故事,便以為自己比他們厲害了?你看看左馮翊的張既、河東的賈逵,他們就能得到天子召見、親自授官,你呢?殿試末尾,素日裡與你相善的嚴象都才兼文武,任職巨鹿郡丞,我還得為你找個合适的地方,不至于日後埋沒了你!”傅巽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他們的父親傅睿任職地方,疏于管教,傅允又沒有跟傅巽、傅幹一樣經曆過董卓等人亂政擅權的日子,在太學這種寒素充盈的地方,自然會生出嬌氣。
傅巽莅任吏部尚書以來,在尚書台以知人之鑒見稱,褒貶、簡拔、考課臣工始終公允持正,令人信服,連皇帝在用人時也會參考他的意見。如今雖然是他負責在殿試後對太學生進行除職,但他絕不會因為傅允而敗壞了自己多年積累的聲望。所以不管父親傅睿怎麼想、傅允怎麼不願,他都表現得一視同仁——至少是表面上要如此。
所謂長兄如父,傅巽比傅允大了十幾歲,知道的事必然比他要多些。眼下傅允在此表示不滿,卻也不敢拒不赴任,而旁觀者傅幹更是清楚對方為傅允可算是煞費苦心的挑了一個好地方。
“朔方郡的太守是誰?”傅幹問道。
“陳國梁習。”傅巽說出一個讓對方十分陌生的名字。
果然,傅幹一臉茫然,他愣了一瞬,緊接着問道:“他以前任過何職?我怎麼沒聽說過?”
“此人以前做過郡綱紀,後來自薦吏治科,學習一年後直接授任河東皮氏長,後又曆任鄭縣與武功縣,所在皆有治名。如今才任安邑令不過半年,因為朔方郡歸複朝廷,陛下便将其超擢,雖隻是以郡丞之職試守其郡,但已與太守無異。”傅巽總管天下各級官吏的考課,對于那些政績特别突出的會特意留心。
這個梁習确實是有能力,重要的是,當年主管吏治科的王斌似乎很是欣賞他的才華,而且皇帝心裡也一直記着他的名字。
傅幹此時偷空看了傅允一眼,發覺他已然坐定不動,顯然是從這個梁習身上聽出了異樣,自己未來的這個‘上官’,似乎不是什麼尋常的平庸太守。
“朔方荒涼,久不為漢制,又近塞外諸胡,朝廷光是文治,恐怕尚不能将朔方緊握手中。”傅幹總算為傅允的表現感到一絲欣慰,又低聲說道:“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相濟,而後王道備矣。朔方有梁習主政事,那朝廷屬意誰主戎事呢?”
“郡尉是校尉陳到,他田子泰在豫州任沛相時招募的軍士,與太史子義入青徐讨伐袁術、袁譚。如今朝廷要裁撤天下冗兵雜将,散歸郡縣,陳到雖是因此調任郡尉,但好歹是邊郡,日後有的是機會立功,跟其他将校比起來要好多了。”由于陳到并沒有多少出名的事迹,傅巽對他的觀感有些一般。
傅幹點點頭,說道:“此人也算是始終效命于朝廷,雖不是如徐、張等将為南北軍出身,但也比其他人要好。”
“是啊。”傅巽嘴上輕飄飄的說道,這裡反倒是另一個人讓他很是留意:“此人或許不算什麼,但在他身邊為副貳的,卻不一般。”
傅允好奇的插了句嘴:“是誰?”
“你現在知道問了?”傅巽譏笑了一聲,看着傅允讪笑着的把頭低了下去,他遂看向傅幹,語氣神秘的說道:“其實這個人尚未定下,隻是那天我去宣室觐見天子、想請示有關殿試諸生的授職事宜,卻聽到天子在殿内玩笑似的說——”
他停頓了一下,謹慎的站起來開門往外看有沒有可疑的人,然後再坐回席上,模仿着當日皇帝的語氣說道:“子脩!你不是想學霍去病麼?就去朔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