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兵,猶火也,弗戢,将自焚也。”————————【左傳·隐公四年】
趙雲的步兵營也向前移動了,雖然兵馬不多,袁紹卻感到了沉重的壓力。高順的戰機抓得很好,文醜的前軍已經被南北軍聯手沖散,袁紹派出的援軍又一時被騎兵吓阻,僅剩下的隻有袁紹的親兵。這時候如果徹底擊潰文醜,或是打敗呂曠等援軍,袁紹就徹底輸了。
袁紹此時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高順等人的身上,他隻能希望文醜可以不負大将之名,在最後關頭扭轉局勢。然而戰場對決,決定勝負的往往就是一個微小的決定,袁紹試圖召回呂曠,收兵防禦的想法在短短的時間内就被郭圖等人動搖了,對方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此時當一鼓作氣,效背水之戰,豈有輕易鳴金潰退者!”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皇帝那邊的部署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完成,此時随着高順率領中壘、射聲、虎贲等兵馬的壓上,左翼屯騎校尉姜宣的攻勢也迅猛了起來,他以三千餘人的兵力承擔了左翼全部的軍事壓力,其鐵騎沖擊的威力,比組成右翼的長水、羽林騎更甚。
本來文醜後軍隻是堪堪抵擋得住,但現在龐德、張猛等将親自帶隊沖陣,屢次殺入陣中,沒有大将坐鎮的後軍再也無法散而複聚,一退再退,開始瘋了似的往身後大營裡跑去,不及防沖亂了呂曠等援軍的陣型。
張猛看到對方陣營大亂,也不顧文醜前軍正與高順等軍膠着對戰,策馬在前,親手砍殺了幾員袁軍将校,像驅趕羊群一樣逼迫逃兵沖擊敵陣。
皇帝這邊排兵布陣的戰術向來講究‘以正合,以奇勝’,如果對方主動發起進攻,就用射聲營壓制對方,随後步兵、中壘營迎擊,混戰時由騎兵分左右翼繞到敵後,前後夾擊。如果是己方進攻,也是以正奇相合、步騎混同的戰術,最終實現圍殲。
文醜手握斫刀,剛剛将一名落單的虎贲兵的手臂砍斷,尚來不及收手,就向邊上一避,躲過一把長槍的突刺。他大罵一聲,伸出左手捉住勢頭耗盡的槍柄,奮力往後一拉,将那人拽到跟前,而後适時地收回持刀的右手,刀鋒迎面撞上對方的脖頸。
對方的步兵并不像尋常士卒那樣會望騎而逃,他們會擇機避開騎兵的沖擊,然後三兩結陣,利用人數縮減騎兵沖擊的空間。騎兵一旦失去速度優勢,就跟騎在馬上的靶子沒什麼區别。很快文醜試圖以騎兵沖散敵陣的企圖在這短短的距離内,被對方熟練有備的戰術落空了。
但是這個時候,文醜隻能繼續往前,既然一時無法借助騎兵殺散對方,那就隻能走斬将這一條路了。
“将軍!敵将在那!”
一名親兵提醒了文醜,也無怪乎他能在萬軍從中一眼看到對方主将,實在那匹神駿的青骢馬與甲衣覆蓋的身軀太顯眼了。
文醜精神一振,凝目一看,高順的确是将嚴顔、沮隽等人的風頭壓過去了,他提起斫刀,為身後衆騎指明了方向,大喊道:“殺!”
這邊廂高順也看到了一臉兇相的文醜,身周親兵見狀大呼守禦,卻被高順制止:“若要護衛,我騎馬做什麼?”
各營将兵皆驚訝的看着高順,他們都覺得今日的高順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像是出戰前偷喝了酒。虎贲兵們卻是高興起來,他們本就不适應北軍講究多兵種聯合、打仗慢吞吞的龜縮風格,見主将高順難得激進了一次,一衆随着高順大踏步往前迎擊。
高順擡槊架住迎面劈下的斫刀,用力往回一送,接着挺槊刺殺,被文醜回刀攔住。文醜的力氣比高順略大幾分,他嘴角挂着張狂的笑意,這幾合下來高順明顯比他吃力。但高順仍不屈不撓,他雙腿一夾馬腹,二馬錯蹬之際,兩手握槊往後猛戳,槊柄狠狠地敲擊在文醜背後的甲胄上。
文醜身體前傾,一時吃痛,高順旋即又縱馬一躍,轉身刺來。
“你也就隻是如此了!”文醜擡刀擋住攻勢,與高順接連鬥了幾合。
高順的目光裡戰意熊熊,他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從軍入伍後第一次追随呂布在并州與胡族作戰、四處沖陣的情形。與呂布、張遼可以在敵軍中任意馳騁相比,高順并不擅長沖陣。
回憶起曾經,高順記得呂布曾對他說:‘我從不信什麼軍陣能擋萬人敵,總有一天,你會遇見這樣的事,那時候能救你的隻有你手中的槊與身下的馬。’
“果然。”高順略有遺憾的勒馬退後一步,他在與文醜的打鬥中暫處下風,每回攻殺全憑自己的馬術與精良的甲胄,此時居然還能趁着功夫與文醜說話,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骁猛,即便我也隻能如此了。”
高順模仿呂布陷鋒突陳的行為雖然激進,但卻是思慮周詳,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單槍匹馬陣斬敵方大将,隻是要借此引誘文醜陷入重圍。看着對方身邊的中壘營兵越來越多而不自知,高順忽然很想說,遇見這種事,軍陣永遠比手中槊、身下馬要可靠。
“什麼?”文醜疑惑的問道。
高順沒有答他的話,而是最後一次拍馬,挺起長槊向他刺了過來,與之相伴的,還有文醜身邊驟然閃過的銀白刀光與急速掠過的槍尖黑影。
遠處觀戰的袁紹臉色早已變了,如今對面的南北軍全部壓上,讓文醜等兵馬收縮回營已經來不及了,隻有盡快打亂張猛等人的騎兵,與文醜聯合一處才能穩住陣腳。當他看到文醜在這個危急關頭不顧主将指揮調度的責任,反倒跑出去搦戰,不禁氣憤的罵道:“他在做什麼!”
“公則,命韓荀帶兵将彼等屯騎圍起來,披重甲的屯騎隻要跑不開就不足為患!”袁紹急忙下令道:“再讓營中多往彼等輕騎中飛射弩矢,呂曠什麼也不必理會,接應下文醜後軍,即刻平息紛亂!”
現在的情況是文醜所部左右翼步騎被朝廷的騎兵擊潰,接着大軍被騎兵攔腰截斷,全軍陷入混亂、崩潰的邊緣。而文醜卻誤以為後路已斷,不僅沒有冷靜指揮,反而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帶着前軍一頭撞進了堅不可摧的北軍軍陣,從而拉開了與後軍的距離。
本就混亂的後軍群龍無首與文醜所率的前軍越來越遠,在朝廷騎兵的驅趕下隻好慌不擇路的往袁軍大營敗退,又嚴重妨礙了韓荀、呂曠等軍的援助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