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為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是也。”國語齊語
這是皇帝今年在宣室最後一次召見賈诩,他命穆順在自己跟前擺了張桌席,請賈诩坐在對面。桌上擺放着茶飲點心,俨然一副送行的模樣,賈诩見皇帝如此隆重相待,遜謝良久,方才穩穩地坐下。
兩人相對無言,皇帝在專心擺弄着幾個圓口杯子,打算沏茶,賈诩一雙眼睛看着皇帝熟練地坐着這一切,眼底閃動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他深知皇帝的脾性,有些事情不用他開口,皇帝自己會主動說出來、隻不過是借一個由頭。
“賈公。”果然,過了一會,皇帝把茶碗放在賈诩面前,開口招呼道:“把這茶喝了,等離了長安,再想喝可就沒有了,武威可沒有這個東西。”
“臣謝陛下。”賈诩雙手拿起茶碗,輕輕吹走了漂浮的熱汽,将微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皇帝沒有動自己面前的茶,反倒是認真的看着賈诩喝完,見他将茶碗放下,再又帶着埋怨的語氣說道:“賈公弄出這麼大的事來,揮揮衣袖,走得倒是輕松。”
“臣惶恐,不明白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皇帝逼視着賈诩,緩緩說道:“你要是不知道,早就辭官守孝了,何必等到董芬劾奏于你。當初在萬年縣的時候,你恐怕就知道我的意圖了,這幾天不過是順水推舟,給我一個題目而已。”
賈诩眼皮一跳,欠身剛要答話,卻被皇帝擺手止住了:“這其中原委,你我最好都心照不宣,你想借此機會洗清當初說服李傕反叛的污名,我不怪你,也不要你謝罪。你畢竟是我最得力的股肱,自然不能虧待了你。但我想說隻有一句話,你不要在心裡存個什麼憂讒畏譏、明哲保身的念頭,那才是會讓我失望!”
皇帝想整治日益勢大的馬日磾等人的念頭,早在駐跸萬年縣的時候就已經初現端倪了,不然何必借題發揮整治前萬年令、何必耗費口舌跟鄭玄說那一通道理?
河東一戰過後,皇帝已不需要靠着馬日磾等關西士人代他穩定朝局,随着原本能與馬日磾分庭抗禮的關東勢力開始弱勢,主次矛盾的變化,也讓皇帝收拾馬日磾等關西士人的舉動勢在必行。
賈诩隻不過是在其中順勢而為,為皇帝提供了一個啟釁的機會,順便給自己謀算了足夠的利益而已。
“臣不敢!”賈诩低下頭,目光盯着桌案上的朱漆圖案,口中說道:“臣昔日不過是從賊之人,董芬所言也是實情,當初臣為了一己性命,又恨王允濫殺涼州人,于是唆使謀叛,險些釀就大禍。陛下不因此而罪誅于臣,予以赦免、還簡拔在側,不吝重用,如此厚恩殊遇,豈敢不為陛下供牛馬奔走!”
“賈公。”皇帝淡淡一笑,隻要臣子對他竭盡忠能,即便私下有些小算盤他也都是能夠包容的。唆使李傕反叛的事是賈诩的政治污點,如今有了董芬的前車之鑒,朝廷内外再不會有人提及此事,而皇帝也想趁此把話說開了,将兩人之間最後哪一點窒礙消解掉:“管仲當初還險些射殺齊桓公呢,最後不還是輔佐桓公稱霸天下?賈公有軍國之才,難道我就做不得齊桓,與賈公再來一次君臣相得?”
賈诩先是驚愕的望了望皇帝,即使通過對皇帝性格的觀察,知道皇帝在刻薄之外也有寬宏的一面,但直到親耳聽見皇帝這番話後,還是為皇帝的兇懷感到驚訝。颠覆社稷、謀害性命之仇,可不是誰都能原諒的。賈诩心裡上不感動是不可能的,隻是他習慣了隐藏情緒,依舊是神色如常:“能為陛下克平天下、中興漢室,臣縱使身死亦無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