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火然文??ww?w?.r?a?n?w?e?na`com小人反是。”【論語顔淵】
王朗的法子很直白,不是猜測衛将軍王斌恐怕不知道麋氏有多少家财麼?那就低調的炫個富好了,當然,這裡頭得講究技巧,最要緊的是不能讓坊間傳言說王氏是嫌貧愛富才拒絕了這門親,這不僅對王氏的聲名不利,更可能觸怒對方。
于是王朗與麋竺敲定了一番細節之後,徑直問道:“敢問麋君此番來京,身邊帶了多少财帛?”
麋竺在來之前便考慮到長安與東海兩地相隔千裡、道路不靖等因素,所以事先便帶了一批财物,跟着大鴻胪周奂等人的官方隊伍來到長安。此番在長安更是打好了長期定居的準備,故而添置宅邸、上下打點,花錢如同流水。
聽王朗問起來,麋竺心知财不露富的道理,不肯說實話,報了個虛價說道:“五铢錢太重,攜帶不便,是故沒帶幾箱。此行帶的都是些金餅、珠玉、錦帛等物,算起來也有兩三千萬。”
饒是早知徐州富庶,麋氏更是州中首富,王朗此時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驚歎麋竺對金錢如此輕描淡寫的态度,同時也不由得想到麋氏既有如此家财,其急于再進一步、擠入上層社會的心思也就不難理解了。
王朗想起來時路上,那随着麋氏跟在隊伍裡的數十輛車駕,看那車駕的規模絕不止三千萬,麋竺明顯是有所保留。王朗無意點破,隻微微颔首說道:“這已足夠了。”
很快,皇帝于百忙之中撥冗召見了麋竺、王必等一行從徐州、兖州姗姗來遲的使者,對麋竺這個人物,皇帝非常的有興趣,他還想與其多深入交流一些經濟上的問題,甚至動了主意想将其留下。但由于這隻是一次臨時會見,以後還有機會,故而皇帝也沒有表現的太性急,至于麋竺則是心裡有事、初次觐見心裡又有些慌然緊張,更是沒有将這個機會把握住。
等到朝觐結束,麋竺便悉索财物,把全部家當都帶到車上,讓人一路上張羅無數車馬仆從,擺起偌大一個派頭,浩浩蕩蕩的出城而去。
長安城裡的百姓不是沒有見過高門大族出行的隊伍,有時就連皇帝的銮駕他們都曾遙遙見過幾次,所以即使麋竺的車馬很是煊赫,卻沒有什麼好稀奇的。唯一值得那些在冬日裡閑的無事可做的黎庶們稀奇的是,這一行準備離城而去的車馬裡面乘坐的不是人,而是一箱箱金銀珠玉、缣帛錦繡。
這一下就引發了闾裡黎庶們的好奇心了,彼等紛紛猜測,竟不知東海麋氏有如此豪奢。細細一打聽,原來是東海麋氏的幼妹與衛将軍家的長子王端兩情相悅,本來這一回是打算直接成親,那一車車财貨就是聘禮。可誰知道衛将軍家不慕财貨,不願接受資賄,是故麋氏便要将這些侍禦服飾、金銀珠玉盡皆遣歸徐州。
那些不明真相的黔首黎庶知道這事之後,一時感動于麋貞與王端之間的深情,同時也為王氏的高風亮節表示敬佩。這些流言越傳越盛,把兩人之間的親事傳的有模有樣,其規模與範圍甚至超出了麋竺的預期。
麋竺心裡隐隐有些不安,特意尋了王朗來問:“我本意隻是炫耀家世,好教彼等知曉我家并非尋常小姓。可如此一來,豈非是有逼迫之嫌?”
“無妨。”王朗一副兇有成竹的樣子,淡然說道:“闾裡閑談,皆是無妄之言。《禮記》曾言‘久不相見,聞流言不信’,衛将軍乃明智之人,不會辨不清其中關隘。”
其實說完這話,王朗還是有些心虛,畢竟他在這件事上并不是真心實意的想撮合麋氏與王氏結親,而是經人背後授意,有自己的算計,為的就是要将王氏拖下水。
想到這裡,王朗也顧不得彼此之間的情誼,繼續按照既成的謀算往下說道:“為今當務,便是早些造訪衛将軍府上,向其陳說此間緣由,撇清關系。麋君不是一直想尋個契機登門陳言麼?這不就是了?”
麋竺面有難色,但此時也由不得他,想了些會,便緩緩點了點頭。
待麋竺走後,王朗輕籲了口氣,轉身走進内室,内室裡正站着一個年紀弱冠的青年,眉清目秀、額頭飽滿、鼻梁高挺,長着一副聰明人的模樣。
身為客人,那人卻在毫不客氣的翻動着王朗帶到長安來的藏書,有時翻到幾卷缺漏經書,他便啧啧出聲;偶爾見到一卷難得的好書,他便輕輕颔首,像是很贊同主人讀書的品位。
這是何等傲慢的态度,但王朗卻習以為常,安靜的走到他身後,像個後輩一樣,垂首侍立。
“怎麼?王君還覺得心中有愧?”那人側過半邊身子,瞧了王朗一眼,複又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簡牍。窗外的光從一側透射進來,照在他半邊臉上,顯得他的嘴唇很是輕薄:“我等說來說去,不還是為了擡舉他東海麋氏一把、為了彼等的前程耗費心力麼?能與王氏結親,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麋子仲就算事後知道了,也不會怨你,反倒會謝你。”
王朗深吸一口氣,他從來就不是那種泥古頑固的人,恰恰相反,他極善于在複雜的形勢之間選擇變通,不然他也不會去做這件一時不義、兩頭得利的事情。他假意歎道:“此事既成,麋氏将一飛沖天,彼不會分不清事理。隻是其人素履忠貞,此事本不必瞞他,我夾在中間,倒是不太好做。”
青年擡起頭來,露出好看的眉眼,神色自若的聽王朗在那裡假意訴苦,好整以暇的說道:“事關緊要,麋氏暫且尚不能牽涉其中,等事成之後,王君大可擇機相告。所謂‘君子成人之美’,王君這是在行一番名利皆得的美談,就不用再自艾自愧了。”
王朗深知此事絕非‘成人之美’那麼簡單,它背後涉及到一場極為深遠的謀篇布局以及今後可能會有的鬥争博弈。本就危險與機遇并存,既然有更高的人站在他背後頂着天,那他也不用太過憂心,隻要保證自己的利益到手就好。
“無須憂慮。”俊逸的青年給了王朗最後一顆定心丸:“這次就連那個人,都站在我等這方,他的智謀與今時的地位,你難道還信不過麼?”
一提到那個人,縱然王朗來長安的時日尚短,也知道對方在朝廷上幾乎一人之下的權勢。王朗這才定下心來,道:“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