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俱暗,天穹中翻滾着墨色的烏雲,在遠處終南山的上空,如同一條橫亘萬裡的黑龍。
而在這種極暗的環境下,每當青紫色的電蛇閃過,雨珠都會被照映成慘白色的顔色。
狂風吹來,冰涼的雨點拍打在劉弋的臉上。
他看到視野極限的地面上,小小水窪,被大風倏忽吹散。
“皇甫郦、楊修,你們帶着陛下和兩位貴人走!我帶着剩下的士卒徒步撤退。”
暴雨中聲音無法傳遞太遠,鐘繇勒馬時回頭的大呼聲格外用力。
被大風灌了一嘴的雨水,不過此時的鐘繇,也顧不得什麼世家子的儀态了。
“喏!”
勤王軍來時攜帶的馬匹并不多,這其中最主要原因是他們出城的時候是分散開的,如果攜帶過多的馬匹會引來西涼城防軍的注意。
但不管怎麼說,勤王軍還是有十幾匹馬的。
從南塢出發時,皇甫郦就已經給天子和伏、董兩位貴人都安排上了馬匹。
這時候由精銳衛士護送天子和兩位貴人先走,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極正确的選擇。
不然呢?留着被如狼似虎的李傕、郭汜俘虜?
那他們組織的這次營救行動,死了這麼多心向漢室的義士,豈不是都白死了。
——為何李傕和郭汜,會來的這般快?
倉促之間,來不及想明白這個問題了。
劉弋回頭吩咐:“王越、徐晃,随朕走。”
王老頭将他的雙手大劍插進背後的劍匣中,徐晃亦是提着大斧上了馬,有這兩位武力值超絕的人跟在身邊,劉弋略微安心了一些。
騎在沒有馬镫的馬匹上,劉弋無處安放的腳夾緊了馬腹在雨中跟着隊伍向東方疾馳。
不對!
劉弋忽然停下馬匹,厲聲大喝:“不能走!”
皇甫郦聞聲愕然,回頭一看竟是天子停在了原地。
他策馬轉身回到天子身邊,話語幾乎是帶着哭腔說出來的。
“陛下萬金之軀,切勿争一時意氣啊!”
“非是鬧意氣。”
劉弋鄭重其事地解釋道。
“朕若走,來着無論是李傕還是郭汜,亦或是二者皆有。隻要見到朕不在,必會屠殺洩憤,不可能放過後面的那些人,到時候就是害了他們的性命。”
聞言,周圍的勤王軍士卒全都神色動容,心有戚戚。
“陛下,當斷則斷!”皇甫郦咬牙說道。
楊修微微蹙眉,鐘繇所謂的帶領剩下勤王軍徒步撤退,不過是拿他們當活靶子拖延時間。
這一點,若是說其他人可能想不到,鐘繇和楊修這倆聰明人又怎麼會想不到?
鐘繇和楊修兩人默契地沒有說出口,便是存了用這些勤王軍士卒,當斷後棄子的打算。
這不由得讓楊修哀歎,天子也不知道是聰明還是傻,竟然主動放棄了讓這些勤王軍士卒當墊背。
“不!”劉弋疾聲道:“若是舍了這些人,真能做成大事也就罷了,問題是,根本不可能跑得掉了!”
楊修愕然擡頭,卻見天子揮舞馬鞭遙遙前指。
閃電劃過時,遠處果然已經出現了散開的西涼斥候遊騎。
顯然,即便是如此惡劣的天氣,西涼軍的機動搜索能力依舊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也就是說,他們早就已經被西涼的精銳斥候鎖定了。
而非是西涼軍開了全圖挂,能看破戰争迷霧。
在上萬規模的騎兵面前,以長安左近的平原的地形,他們是根本不可能跑得掉的。
隻要有幾名斥候擋在前面,後面的西涼鐵騎就會如同嗜皿的餓狼一般銜尾而至。
不出意料的話,西涼軍的斥候遊騎,是如同幾張大網一樣,散開來,而且有梯次縱深布置,就算沖破一重也沒用。
這種逃跑,隻是慌亂中下意識的抉擇罷了。
“而且,西涼鐵騎往來如風,我與兩位貴人俱是不會騎馬的......
“你覺得以我們的速度,縱使能逃出一段距離,前面有斥候攔路,後面的大股騎兵失了天子也必然追索,又如何能逃得脫?”
“還不如在此沉着以對,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朕被抓回去。”
皇甫郦無話可說,身後的楊修打了個噴嚏,将目光中的疑惑掩蓋在了低頭的動作中。
天子諸般解釋,倒是确實稱得上思維敏捷。
正常人慌亂中聽指揮肯定就直接跑了,如何顧得上分析這些?
但善于腦補的小機靈鬼楊修,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天子不肯走,莫不是怕自己老哥一個跑到關東,長安百官被西涼軍頭們逼着再擁立一位皇帝,自己就成了廢帝?
如果真是這般想的,卻又偏生說出一副相反的道理來收買人心。
這天子的心機,當真是深不可測啊!
“陛下...”
皇甫郦還要再說什麼,卻已經來不及了。
不僅是天子調轉馬頭,向步卒的陣型中返回。
數千的西涼鐵騎,也踏着隆隆的馬蹄聲在視野盡頭出現。
他們散成半月狀,将勤王軍圍了起來。
而幾乎就在同時,另一邊也有數千騎兵湧了出來。
地平面上,兩股如同潮水般的黑線滾滾壓來。
兩軍都保持了克制沒有動手,似乎是早有默契一般。
轟隆隆的驚雷中,借助閃電的光亮,劉弋看清了雙方的旗幟。
左邊是“李”、“楊”兩面旗幟,右邊則是“郭”、“楊”、“董”三面旗幟。
想來便是李傕和白波軍楊奉擊退了郭汜聯軍的偷襲,聽聞南塢失守的消息後發騎兵急速追了上來。
而那邊的郭汜、楊定、董承也不甘落後,亦是率兵追了上來。
“劍拔弩張”倒是稱不上......
因為嚴格地來講,西涼騎兵慣用刀槍,除了少數軍官外是不帶劍的,而馬上皆弓,更是無弩。
這算冷笑話嗎?劉弋不由得一時失笑。
而見大軍合圍,天子竟然發笑,周圍士卒的心卻反而漸漸安定了下來。
本來在西涼鐵騎的兵威下幾乎要趨于崩潰的隊伍,重新穩定了下來。
勤王軍的士卒圍繞着天子,緊緊地護在天子的身邊。
而得到了一番解釋的鐘繇,最終也是無話,唯有哀歎一聲。
他知道,天子說得對。
而現在既然李傕和郭汜率領大軍合圍,他們破局的希望,就已經非常的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