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襄武縣西邊的邊界,莘迩了一個時辰,等到了他迎接的貴客。
貴客共有兩位,一主一次,分乘兩車,帶了千人上下的步騎護衛和數十個奴婢跟從。
代表貴客來見莘迩的是個面白無須之人,此人盡管穿着尋常奴仆的衣服,但一開口說話,就讓人聽出了不同來,分明是個閹人。這也的确是個閹人,不是旁人,便正是王益富。
王益富恭恭敬敬地對莘迩說道:“太後請将軍到車外叙話。”
卻原來,莘迩等待的貴客就是左氏,另外那個陪同左氏來的則是宋無暇。
——這王益富因“投靠”了莘迩,而於前時被令狐樂打發出宮,來了秦州觀察唐艾與慕容瞻之間持續不斷的小規模戰鬥,随後,令狐樂加冠親政,莘迩離開了谷陰,那麼王益富自也就沒有繼續待在秦州的必要了,因旋被令狐樂召了回去。不過,雖是召回,令狐樂如今親了政,腰杆子比以前硬了,對他卻自是不如以前那般容忍,王益富的日子最近過得很不順心。
見到莘迩,就像兒子見到了父親,王益富恭敬的口氣裡頭,隐隐竟是還帶了三分委屈。
莘迩沒有想到王益富會跟着左氏一起來,略微愕然,說道:“你怎麼跟着太後一起來了?”
王益富老老實實地回答說道:“大王說小奴來過秦州一次,熟悉道路,所以就令小奴為太後引導,從太後齊來了。”
“也是辛苦你了。”
王益富忍了又忍,才把快下掉落的眼淚忍下,嗓中卻不免帶上哽咽,說道:“久未得拜見将軍玉容,久未得聞将軍玉音,不敢隐瞞将軍,着實是把小奴想壞了!”
莘迩相信他這是真心話,不用王益富說,他也能猜出令狐樂親政後,王益富的日子定是過得艱難,即便令狐樂看在他的臉面上,不會殺掉王益富,可冷落之類絕是不會少的,越是這種時候,王益富當然越就會想念莘迩的好。
莘迩沒有多說什麼,把伏拜在地的王益富扶起來,輕輕拍了下他的胳臂,和聲說道:“也是苦了你了。”
比起上一句,這一句隻少了個“辛”字,然卻是兩重意思。
就在王益富的帶領下,莘迩穿過左氏、宋無暇車駕前頭的奴婢、護衛,來到了左氏的車邊。
他下揖作禮,說道:“臣莘迩頓首,拜見太後,恭請太後聖安。”
車中很快就傳出了左氏的聲音,仍舊是溫柔美妙,令人神馳心動,莘迩聽她說道:“将軍,沒有擾到你的公事吧?”
“迎接太後就是臣現在最大的事,除此以外,沒有什麼事能與此相比。。”
莘迩一本正經的回答,引來了車中的輕笑之聲。
左氏輕笑了片刻,說道:“宋後在後邊車中,你也去問候一下吧。”
莘迩應諾,移步到後邊的車外,一樣作揖行禮,唯是話語稍有不同,他說道:“下官征西将軍莘迩谒見定西王太後,恭請王太後聖安。”
車中馬上傳出宋無暇的聲音,與左氏的溫柔不類,她的聲音聽來帶了些嬌怯,如果細細品味的話,甚至似乎從中可以聽出一種讨好的意味來,莘迩聽她說道:“怎敢勞将軍親自迎接!實是叫我惶恐。”
“太後玉趾駕臨,下官理當迎接。本是該與秦州刺史唐艾及秦州州府一幹官吏同來迎接兩位太後的,卻因兩位太後今來秦州是微服而行,先有旨意下達,叫下官不要驚動地方,是以下官就沒有帶上唐艾和秦州州府的官吏,而是獨自來迎了。若有失禮,還請太後娘諒解。”
宋無暇於車中說道:“将軍親迎,已是惶恐,又何敢驚動州郡,勞師興衆。”
“微服到秦州”是左氏的主意,“叫莘迩不要驚動地方”的旨意,也是左氏所下,宋無暇這趟隻不過是陪襯而已,她亦自知她現下在定西國中的地位,話語間倒極是識趣的樣子。
“那下官就在前引路,先請兩位太後到縣中休息一下,再說其他吧。”
宋無暇話語乖巧,在車中應道:“是,一切悉從将軍安排。”
莘迩回到左氏車邊,說道:“太後,臣已經問候過宋後了。太後一路跋涉數百裡,想來已是相當疲累了,臣已為太後安排下了臨時的寝宮,要不然太後先去休息休息?”
“神愛呢?”
“回太後的話,神愛與秦州刺史唐艾之妻杞通脾性相投,現如今她是與杞通見的時候多,與臣見的時候少。便在太後的懿旨到秦州之前,神愛和杞通帶了些随從,結伴去杞通母家了。”
“杞通母家何地?”
“南安郡。”
“我聞朝臣們說,南安太守郭道慶不是剛與氐秦打了一仗麼?兵荒馬亂的,你怎麼放心神愛去南安郡?”
莘迩聽出了左氏話中的埋怨之意,他笑着回答說道:“一來,郭道慶那場仗不是在南安郡内打的,而是在略陽郡打的;二者,那場仗也已經打完了,我軍大勝,秦廣宗早就領着他的殘兵潰卒遁逃回冀縣去了,——唐艾已把此捷訊報去了谷陰,太後對此,莫非是尚未聞知麼?”
“不管怎麼說,你都不該任她去南安郡!”
“是,隻是神愛提出去南安郡的理由與太後今次微服來秦州的原因相仿,她說她是去看看南安郡縣鄉百姓的狀況,也算是‘熟悉民情’,她這麼一通說下來,臣亦即隻好由之了。”
值此令狐樂剛剛親政之際,欲要施政正确,首先一條,就是他需要切實地了解民間的情況,而令狐樂身為定西王,卻又不能輕易出都,是以“願為汝視察民情”,特别是視察一下邊地的民情,此即是左氏這回微服出行的官方理由。
說實話,這個理由有點站不住腳,但令狐樂才親政不久,權威尚且不足,并且左氏是他的母親,打出了為國為他的旗号,他就像莘迩隻能允許令狐妍去南安一樣,也隻能同意。
車外的莘迩看不到車中的左氏此時此刻,因了莘迩“與太後今次微服來秦州的原因相仿”此話,白皙滑嫩的面頰上飛起了一抹暈紅。
左氏心中想道:“旁人不知我來秦州為的什麼,為的是誰,你難道也不知麼?卻當着奴婢們的面,說這樣的話!當真讨厭。”想着“讨厭”,說出的話卻帶着“隻有你我兩人知此小秘密”的甜蜜,她說道,“将軍為我與宋後安排的住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