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複看過轉運使章頻發來的文書,以及轉運使司轉來的樞密院的文書,徐平忍不住罵道:“欽州董知州是怎麼想的,這個時候招納蘇茂州的人,就不能再等幾個月?聽說交趾那裡已經準備好了今年伐占城,這下好了,有了欽州的事肯定不會再去了,必定把兵馬調到欽州對岸,死皮賴臉地要人!”
桑怿道:“這倒是小事,樞密院可是明文下令,不許西南邊州招納異國流民,要求欽州把人還回交趾,還提到了蔗糖務也不許再招人。”
“這個不用管他,我和馮知州會分别上書,支持董知州那裡。人都已經招過來并且安置了,再還回去,樞密院的人腦子壞掉了!”
徐平不以為意,樞密院的文書又不是聖旨,怎麼可能由着他們說怎樣就怎樣。北宋這個時候的官僚機構疊床架屋,人員臃腫,權力分散,這自然是利于帝王控制,但也導緻政令不暢。
邊事屬樞密院管,所以他出頭發文,文書裡的内容必然是在朝堂上商量定了的,但地方官也有提意見的權力。州郡大多事務歸于中書,徐平的蔗糖務則是屬于三司,地方官員怎麼會由着樞密院擺布。哪怕這命令是宰相和三司使在朝堂上同意了的,屬下官員提出意見了也會再議,他們也要維護自己人。
至于樞密院管轄的武臣,除非是知州,其他人對地方事務也沒多大發言權。就是武臣知州,具體事務也大多歸于中書管,樞密院隻是管着人事而已。
所以現在下來的命令隻是一個風向,要政事堂畫敕的聖旨下來才算數,地方官還可以在這段時間裡一邊申訴,一邊不理會這道命令。
桑怿是武臣序列,雖然地位低微,人事關系還在三班院,與樞密院搭不上關系,但在他眼裡總攬天下兵柄的樞密院比在徐平眼裡就重要得多了。
九月底的天氣雨水雖然少了。但依然酷熱難當,廳外樹上的蟬蟲撕心裂肺地叫,讓人心生煩躁。
桑怿把樞密院的文書左看右看,最終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朝廷裡的風向明顯對邊事求穩為主,這邊卻在緊鑼密鼓地擴軍備戰,所謂上下同心,其利斷金,這種上下意見不一的情況明顯不是好事。
徐平把樞密院的行文放在一邊。專心地看着桌子上的沙盤。從邕州到京城汴梁,文書一來一回就要個把月,幾個來回他的仗也就打完了,先不操那心。
看了一會,徐平問桑怿:“明天進軍門州,你這裡準備好了沒有?”
“已經安排妥當,忠銳軍和一指揮本州靜江軍進門州,其他兵馬依然暫駐憑祥峒,看看門州那裡風向再定下一步。”
徐平道:“門州是個風暴眼,這一步跨出去。就牽動各方,再沒有回頭路了,你要考慮得周詳一些,不要出任何纰漏!”
門州處于甲峒、憑祥峒和廣源州三個勢力的中心,一旦進占那裡,其他兩家不會沒有反應,必須做好應對的準備。
桑怿在徐平身旁,看了沙盤一會,對徐平道:“現在渌州隻有不成建制的五百多人在那裡,是不是再派些人馬過去?對甲峒也是個牽制。”
徐平搖頭:“渌州看起來正扪在甲峒的後背。但到諒州的山路上關隘重重,從石西州過去也隻有山間小路,實際上就是個雞脅。說到牽制,如果我們兵力與對方相當或是弱于他。還有用處,現在是泰山壓頂,隻管集中兵力鐵錘砸開硬胡桃,一舉而下諒州,其他都不要管。”
頓了一下,徐平又道:“等過了十月。天氣穩定下來,你就帶兵馬直出廣源州,我帶蔗糖務鄉兵守住門州,等你那裡回來。渌州我已經吩咐過了,如果甲峒攻那裡,他們隻管撤回來,不需死守,隻要守穩明江一線就好。所以這次戰事的關鍵,還是要你在廣源州速戰速決!”
“你把天大的擔子壓在我身上,現在我是寝食不安哪!”
桑怿說了這麼一句,擡頭看着窗外,毒辣的陽光下,一切都萎靡不振。
兩人相交多年,都是知根知底,徐平把這擔子交給桑怿,不是因為桑怿可靠,而是因為他為人沉穩,越是面臨大事越是沉得住氣,不會出岔子。
徐平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作為本地官職最高的官員,他必須在憑祥峒坐鎮,協調各種人力物力。沒有交趾甲峒牽制,他自己就去廣源州了。
這個時候的門州一片亂糟糟的,最亂的是知州衙門。
知州夫人指揮着家丁女仆搬各種東西,不時地唉聲歎氣,好像這衙門裡的每一件東西都舍不得,什麼破壇子破罐子都寶貝得不得了。
“呯”地一聲,一個花盆掉在地上摔成幾瓣,裡面的一株蘭花本來開得又嬌又俏,突然之間就成了滿身塵土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