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王廟那邊有個善制各種銅器的年輕匠人,名叫甘綸,聰明好學,手藝精巧,受一個蘇州人唆使,甘綸仿制宣德爐,從色彩、制式到款識無不以假亂真,能做出上等宣德爐才有的那種藏經紙色,這些銅爐由那蘇州人拿去當古董賣,一個戟耳爐賣十五兩銀子,一個小彜爐賣到二十兩銀子,豈料山陰精鑒賞者多,被識破了,蘇州人連夜逃跑了,幾個買了假古董的鄉紳要甘綸賠償銀子,甘綸跪地哀求,說自己制一個銅爐隻得一兩三錢銀子,賠不出銀子,幾個鄉紳便叫了縣衙的劉班頭來揪甘綸去見官,甘綸和他老娘吓得大哭,正被閑逛的張萼遇見,問知事情原委,張萼忽然想到翰社鏡坊少一個銅器匠,便代甘綸出錢打發了那幾個鄉紳,把甘綸帶回翰社鏡坊制作望遠鏡的伸縮銅管,果然嚴絲合縫、伸縮如意,這甘綸識得字,又肯學,很快掌握了望遠鏡的原理,望遠鏡的最後一道組裝工序就由甘綸來完成——“三少爺,介子相公——”
甘綸叉手施禮,從身邊一個學徒捧着的木盒裡取出一管望遠鏡,恭恭敬敬呈給張萼,說道:“這是新制的千裡鏡,比去年制的清晰得多,三少爺一試便知。〖〗”
張萼接過這管白銅望遠鏡,扭了扭,伸縮無礙,很精緻,便走到窗邊,用望遠鏡朝一裡外的鐘樓看,忽然“哈”的一聲,一邊笑一看繼續看,也不知看到了什麼有趣事?
“介子你看,那邊鐘樓,這幫頑童也不怕摔死——”
張萼将望遠鏡遞給張原,笑個不停。〖〗
張原湊着望遠鏡一看,鏡片剔透,鏡匠打磨鏡片的手藝長進不少啊,張萼焦距調得也正合适,一裡外的鐘樓如在兩丈外的鄰街,就連那口大銅鐘上的銘文都依稀可辨,哈哈,有五個男童站在鐘樓的檐欄上朝下撒尿,映着日光,尿氣虹現——張原笑道:“三兄好運氣,總能看到有趣事。”
想起前年用望遠鏡看到姚複與其外甥楊尚源之妻拉拉扯扯欲行奸,張萼是哈哈大笑,說道:“這望遠鏡不錯,與我從澳門買來的那個望遠鏡差不多了。〖〗”就讓能柱把那管黃銅望遠鏡拿過來,對比着看,翰社鏡坊制作的這管白銅望遠鏡清晰度已不遜色于泰西人的黃銅望遠鏡——張原也把兩管望遠鏡對比了一會,清晰度是差不多,但黃銅望遠鏡變焦能力稍強,應該是十二倍變焦,翰社鏡坊的白銅望遠鏡大約是十倍,張原聽到一個鏡匠歎息一聲:“可惜晚了幾天——”
張萼早忘了曾經的許諾,張原卻是記得的,對那三個鏡匠道:“去年四月二十六,我與三兄曾許諾一年内鏡坊若能打制出與這泰西望遠鏡不相上下的望遠鏡,就賞你們三人每人四十兩銀子,若能提前制成,每提前十日,每人加獎一兩銀子,今日是五月初一,雖說比約定之期晚了幾日,但這管望遠鏡着實不錯,該有的賞銀一分不少。”
三個鏡匠大喜,連聲道謝,四十兩銀子對小戶人家來說乃是一筆巨款,可以在山陰城近郊買一所帶寬大院落的房子了——張萼撓頭道:“是了,我都忘了,是該賞。〖〗”
張原道:“甘綸是後來的,賞十兩,其餘學徒每人賞一到三兩銀子,由三位鏡坊師傅作主,勤快的、肯學的賞三兩——”
一衆學徒歡天喜地,紛紛上來道謝,鏡坊學徒除了管飯之外,每月隻有二錢工銀,能得到一兩銀子的獎賞也是喜出望外啊——張原舉着手裡的白銅望遠鏡,又道:“這望遠鏡與泰西人的相比在望遠方面稍遜,制鏡原理你們都懂了,我再給你們五個月時間,在孟冬十月之前,能制出望遠不遜于泰西望遠鏡甚至超過它的,三位制鏡師傅和甘綸再賞四十兩,其餘學徒亦有賞。”之所以定在十月前,是因為他若秋闱得中,那麼十月初就應該動身進京赴翌年的春闱了,若不中,那沒得說——衆鏡匠及學徒歡欣鼓舞,幹勁倍增啊。
翰社鏡坊的望遠鏡現在并未進行量産,隻是不斷改進試制,是要貼錢進去的,鏡坊收益靠的是眼鏡,鏡坊現在每月能制昏目鏡五十副、近視鏡四十副、焚香鏡四十副,張原本以為焚香鏡不會有近視鏡、昏目鏡那麼暢銷,不料事實卻是焚香鏡最為供不應求,很多民戶用焚香鏡代替火鐮、火石取火,當然,用焚香鏡取火得看老天,陰雨天就沒法用了,但還是預購者衆多,張原已讓鏡坊每月減産二十副昏目鏡,增加二十副焚香鏡——翰社鏡坊的眼鏡銷售由西張清客吳庭和福兒的父親張老實負責,一個記賬、一個收銀,零售價是昏目鏡四兩、近視鏡六兩,本來焚香鏡售價是三兩,因為好賣,自然要提價,提到四兩,若有外地客商來批量采購,也隻各便宜一兩,并不給多打折,翰社鏡坊的眼鏡精良,而且借翰社的名聲,何愁賣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