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朝廷這回真是丢人丢大發了,偌大一個帝國,内政外交的政令反複無常,朝令夕改,一會兒許景澄,一會兒李鴻章,一會兒又是奕劻和榮祿,别說列強了,就是自己人都被搞得一頭霧水,都說太後真的是老糊塗了。
有人卻以為,渾水才好摸魚,我不管你是誰做代表,隻要答應了我的條件就别想反悔,日本在列強中屬于比較特殊的存在,它是大清的近鄰,千年來一直生存在鄰居的陰影下,地小民貧,窮的叮當響,連肉都吃不上,以至于國民身高普遍在一米五之下,明治維新之後,好歹是吃上喝上了,還在六年前的甲午戰争把大清打輸了,咬下一大塊肉,要不是俄國帶頭武裝幹涉,這會兒連遼東都是日本的。
所以這回日本還想賭一把,趁着混亂把遼東再搶回來,日本公使西德二郎去找李鴻章交涉,老李卻拒絕見面,一方面是老李被太後傷了心,心态崩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老李深知日本人難纏,上回簽馬關條約的時候把他逼迫的差點吐皿,從此發誓不再踏上日本領土,一句話,就是對日本的一切都膈應,不願意接觸。
老李存了個壞心思,他自己不和日本人談,卻慫恿西德二郎去和許景澄談,這一招就叫禍水東引,許景澄背後是湖北新軍,是張之洞,就讓日本人教教他們怎麼做人。
西德二郎果然中計,聯絡了許景澄,許大人繼續帶着劉副将談判,這回劉副将擔任的就不是翻譯了,而是副使,正兒八經的外交人員。
談判地點依然在紫竹林的那棟小樓,這個時期的日本兵還穿着靛藍色的法式軍服,圓筒帽,白裹腿,端着金鈎步槍,個頭一如既往的矮小,卻敦實有力,眼神兇悍,反觀清軍,就算是最強的武衛前軍士兵也有一種萎靡神情。
西德二郎不是普通外交官,他是華族身份,日本的男爵,又是當過兩任外相的人,可以全權代表日本的态度,談判桌上,西德二郎态度禮貌謙和,說的話卻都是虎狼之言。
他要求清國派出親王級别的人員赴日道歉,在日本外交官被殺的地方建造一座紀念碑,賠償家屬五十萬兩白銀,這是必須的,不可以談的。
其次,是要求清國賠償軍費三千萬兩白銀,割讓朝鮮邊境處二百裡土地作為緩沖區,授予日本修建從朝鮮道滿洲的鐵路,租廈門作為日本租界,租期一百年。
“太過了,太貴了。”許景澄連連搖頭,獅子大開口不過如此。
日本人就是這樣,抛出一個難以接受的條件,且死不讓步,不行就接着打,磨到你沒脾氣時,再放寬一兩個條件,讓你精神一松就答應了,屢次都是這樣對付李鴻章,屢試不爽。
但這回面對的談判對象不一樣。
劉骁說話了:“公使閣下,想不想聽聽我的條件。”
西德二郎道:“請講。”
劉骁說:“廢除馬關條約,賠償我大清白銀兩億兩,大清租長崎為租界,租期一百年,你看如何。”
西德二郎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不是在談判,這是在胡攪蠻纏,但他保持了風度,彬彬有禮道:“将軍,日本皇家陸軍第五師團已經在大沽口登陸,您不願意和我談,就讓第五師團的山口素臣中将和您談吧,打攪了,告辭。”
說罷,拿起帽子出門。
劉骁起身:“站住。”
西德二郎冷笑着站住,但是沒回頭。
“你告訴山口素臣,有種就去打京師,我絕不攔着他。”
西德二郎皺眉,這是什麼話,不像是正常人說的話吧,他沒回答,昂然去了,回去之後再三思量,終于領悟了,劉骁沒說什麼雙關語,也不是暗示,就是純純的明示,讓日軍去攻打北京,他做出承諾不阻攔,這很奇怪,但是在大清任何奇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太後向列強宣戰,東南的督撫們不是也照樣和列強勾肩搭背,大清自有國情在此,劉骁就是想讓太後死。
這一招叫做借刀殺人,要不要當這把刀,西德二郎拿不定主意,他在使團圈裡打探了一遍,探聽到的内容是列強統一看法,隻要錢,不要地,不贊成任何國家逼迫清國割讓領土,這就和日本的訴求背道而馳,唯一意見相同的是俄國,可俄國想要的地方也是日本想要的,兩邊不打起來都算好的。
俄國人強占了旅順口,駐紮了大批部隊,比從日本過來還快,這不是一個好預兆,西德二郎帶着柴五郎連夜前往大沽口,與剛剛登陸的山口中将商談。
山口中将麾下第五師團,兵員來自廣島,是明治時期建立的老牌部隊,曾經在朝鮮與清軍交戰且大勝,聶士成都是他們的手下敗将,對于淮軍老底子練出來的武衛軍,山口中将打心眼裡鄙視。
對于其他列強軍隊,山口君也了然于心,除了俄國,列強在東亞就沒有成建制的正規陸軍,都是東拼西湊的二線部隊,戰鬥力堪憂,也就是能吓唬一下清國人。
“山口君,你有幾分把握拿下北京城?”西德二郎眼中閃爍着希冀的火星,山口素臣豈能看不出來。
兩人年紀相仿,隻差一歲,西德二郎是薩摩藩的武士出身,參加過倒幕戰争,山口素臣是長州藩士山口義惟長子,曾作為奇兵隊參加戊辰戰争,同樣的出身,同樣的經曆,讓他倆在同樣的事情上有着相同的看法和追求。
日本國小,就得靠賭,看似沒有勝算的事情,豪賭一把,輸了大不了去死,赢了就是國運昌隆。
“西德君,我有必勝的把握。”山口素臣自信滿滿道,“清軍精銳,在我眼中都是土雞瓦狗,唯一要防備的俄國人。”
“我會從中斡旋,不讓俄國人在背後搞鬼,除非他們想爆發一場與日本的戰争。”西德二郎也很有自信,俄國人輸在沒有一個睿智英明的中樞,他們的沙皇昏庸無能,與日本天皇不能比,大臣們更是不如日本這些幕末精英,敢打敢拼,充滿幹勁和朝陽。
一個資深外交官,一個陸軍中将,就這樣草草決定了進攻鄰國首都的軍事計劃,路線是繞開天津,直撲北京,賭的是天津清軍不阻擊,賭列強不橫加幹涉。
他們還真賭對了,但并不是天津清軍不阻擊,而是湖北新軍不參與阻擊,其他人上也是白搭,聶士成和馬玉昆都出兵攔截,與日軍在北倉大戰,雙方駁火一夜,最終清軍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