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後,是短暫的安靜,高文專注地觀賞着面前杯盞上精妙的花紋,羅塞塔則陷入了短時間的思考,貝爾提拉則看上去有些神遊天外——她眺望着遠方天空那些變幻的符号和幾何結構,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正在計算着什麼。
“其實我曾經思考過,當我們有了一個類似今天這樣面對面交談的機會,并且雙方都比較開誠布公的情況下,你會和我談些什麼,”羅塞塔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高文,凹陷的眼窩中仿佛一潭深水,“坦白說,我從未想過‘域外遊蕩者’會和我談論……理想和未來。”
“如果我們在心象世界中都不敢談論理想和未來,那這個世界可就真的沒什麼未來了,”高文笑了笑,端起茶杯對羅塞塔微微示意,“其實我并不是個理想主義者,我更信奉現實的經驗與自然準則,信奉實打實的利益和能夠用理性衡量的事物規律,但正因如此,當我談論理想的時候,我便是絕對認真的。”
羅塞塔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杯中液體倒映着澄澈的藍天,這一切看上去都仿佛現實世界般毫無破綻,他随口說道:“那麼為了偉大的共同理想,塞西爾會無條件撤軍麼?”
“不會,”高文淡淡說道,“而且我會要求個好價碼的。”
“啊,這我就放心多了,”羅塞塔總是陰郁的臉上竟露出一絲放松的表情,他端起茶杯,“那麼我們之後可以在談判桌上繼續這一切。”
高文回以笑意,兩人終于在雙方都認可的平衡點上達成了默契,随後羅塞塔才微微呼了口氣,他似乎更加放松了一些,也對這個不可思議的空間表現出了明确的興趣,他環視周圍,帶着好奇說道:“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不過我很在意,當我們在這裡交談的時候,外面怎麼辦?”
“我對這處空間進行了局部加速,截至目前,外面的現實世界剛剛過去半分鐘,”高文說道,“不用擔心,一切都在控制中——這樣的交談機會很難出現,我比你更不希望搞砸。”
“你是怎麼把我……拉到這個地方的?”羅塞塔認真地問道,“和我最後看到的那個長着大腦的飛行機器有關麼?”
“那并不是機器上長了個大腦,而是大腦乘坐着機器,”一旁安靜了很長時間的貝爾提拉突然打破沉默,“我們确實是通過它和你建立了連接。”
“那東西讓人……很驚訝,”羅塞塔盡量選了個比較中性的詞彙,“說實話,剛看到那裡面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幾乎下意識地出手攻擊,它實在不像是正常的兵器,倒更像是某種黑暗魔法的産物……”
“這一點我同意,并且我也在盡量尋求改進,”高文無奈地說道,同時貌似不經意地看了貝爾提拉一眼,“但我建議你不要太在意那東西的形象,因為那東西從某種意義上……其實是這位貝爾提拉女士的一部分。”
這一次,羅塞塔再看向貝爾提拉的時候眼神便不隻是複雜可以形容的了。
但很顯然,貝爾提拉本人并沒有興趣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延伸,她沒有理會羅塞塔,而是突然露出仿佛傾聽般聚精會神的模樣,随後看向高文:“看樣子外面的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了——娜瑞提爾已經傳來安全訊号。”
一邊說着,她一邊站起身,身影已經開始漸漸在空氣中變淡:“那麼我去處理臨時節點——在網絡中斷之前,你們再聊幾分鐘吧。”
羅塞塔看向這位七百年前的奧古斯都先祖,終于忍不住說道:“您現在在塞西爾?您會返回提豐麼?”
“……抱歉,我走不開,”貝爾提拉的語氣略顯停頓,随後搖搖頭,“忘記貝爾提拉·奧古斯都這個名号吧,一切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明白了,”羅塞塔慢慢說道,“總之,還是感謝您剛才的庇護。”
“不必在意……”貝爾提拉的聲音随着身影變淡而慢慢遠去,她逐漸脫離了這個空間,最終隻留下一句話從空氣中傳來,“……隻不過如果是個真正的神倒還算了,但區區一個從神身上脫離下來的殘片……還不配和奧古斯都的子嗣同歸于盡……”
貝爾提拉離開了,這片廣闊的空間中隻剩下了高文和羅塞塔兩人,在一種怪異卻又仿佛帶着默契的沉默中,他們重新坐下,各自安安靜靜地品着茶水,任憑最後幾分鐘的交談時間在這種沉默中漸漸流逝,直到高文曲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子:“還有一分鐘。”
“我已經幾十年沒有這樣平靜地喝一杯茶了,這種安靜還真是……令人懷念,甚至到了讓我都難以适應的程度,”羅塞塔放下了手中茶杯,帶着一絲感慨說道,“感謝你的招待——雖然隻是在‘夢境’裡。”
“不客氣,”高文點點頭,緊接着露出一絲好奇看向對方,“我突然想問你一個問題——當戰神在最後階段掙脫束縛的時候,你似乎準備反轉整個冬堡的魔力極性來和對方同歸于盡,那真的是你最後一張牌麼?你真的準備用自己的死來結束這一切?”
“認真地講,那确實是我最後一張牌了——不必懷疑,我說的是真的。我做好了和戰神同歸于盡的準備,無論後世人如何記述,我今日的死亡都會确确實實地結束這一切,”羅塞塔語氣平靜地說道,但緊接着他便搖了搖頭,話鋒突然一轉,“但從今天起,我應該不會再作出類似的選擇了。”
“為什麼?”高文好奇地問道。
“因為你給我看的那些東西,”羅塞塔慢慢說道,“對提豐而言,你太可怕了——不論你有一個多麼偉大的理想,你都首先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所以隻要你活着,我就不敢死。”
“……這可真是盛贊,”高文怔了一下,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那我可能會活很多很多年,你有很大概率活不過我。”
羅塞塔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幾秒鐘後他才突然笑了一下:“我盡力而為。”
一種隐隐約約的眩暈突然襲來,周圍的景色也開始搖晃、褪色,羅塞塔感到自己和這處奇妙空間的聯系正在迅速減弱,同時漸漸聽到了來自現實世界的聲音,他意識到貝爾提拉離去之前提起的那個“時限”已經臨近,在徹底脫離這個世界之前,他再次擡頭看向面前的高文,十分鄭重地問道:“你剛才給我看的那片大地……在它外面的大海之外,世界還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