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飛揚。
南境的第一場雪來得稍晚,卻浩浩蕩蕩,毫不停歇的雪花紛紛揚揚從天空落下,在鉛灰色的蒼穹間塗抹出了一片蒼茫,這片朦胧的天空仿佛也在映照着兩個國家的未來——混混沌沌,讓人看不清楚方向。
學院區的水池結了厚厚一層堅冰,冰面上以及附近的苗圃中堆積着一尺深的雪,又有冷風從大鐘樓的方向吹來,将附近建築物頂上的積雪吹落,在走廊和露天的庭院間灑下大片大片的帷幕,而在這樣的雪景中,幾乎看不到有任何學生或老師在外面走動。
帝國學院的冬季假期已至,目前除了士官學院的學生還要等幾天才能休假離校之外,這所學府中絕大部分的學生都已經離開了。
一個穿着黑色學院制服,淡灰色長發披在身後,個子嬌小偏瘦的身影從宿舍樓一層的走廊中匆匆走過,走廊外呼嘯的風聲時不時穿過窗戶在建築物内回響,她偶爾會擡起頭看外面一眼,但透過水晶玻璃窗,她所能看到的隻有不停歇的雪以及在雪中越發冷清的學院景色。
這個冬天……真冷啊。
嬌小的身影幾乎沒有在走廊中停留,她很快穿過一道門,進入了宿舍區的更深處,到這裡,冷冷清清的建築物裡終于出現了一點人的氣息——有隐隐約約的人聲從遠處的幾個房間中傳來,中間還偶爾會響起一兩段短促的風笛或手琴聲,這些聲音讓她的臉色略微放松了一點,她邁步朝前走去,而一扇最近的門恰好被人推開,一個留着利落短發的年輕女子探出頭來。
“丹娜?”留着短發的年輕女子看着走在走廊上的嬌小身影,語氣中帶着一點驚訝,“我說怎麼沒看到你……你離開宿舍去哪裡了?”
“我去了圖書館……”被稱作丹娜的矮個子女孩聲音有點低地說道,她展示了懷裡抱着的東西,那是剛借出來的幾本書,“邁爾斯先生借給我幾本書。”
“圖書館……真不愧是你,”短發女子插着腰,很有氣勢地說道,“看看你肩膀上的水,你就這麼一路在雪裡走過來的?你忘記自己還是個法師了?”
“外面有一段雪不是很大,我撤掉護盾想接觸一下雪花,後來便忘記了,”丹娜有點尴尬地說道,“還好,也沒有濕太多吧……”
“快進來暖和暖和吧,”短發女子無奈地歎了口氣,“真要是感冒了說不定會有多麻煩——尤其是在這麼個局面下。”
丹娜嗯了一聲,跟着室友進了屋子——作為一間宿舍,這裡面的空間還算充裕,甚至有内外兩間房間,且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收拾的相當整潔,用魔力驅動的供暖系統無聲地運作着,将屋子裡的溫度維持在相當舒适的區間。
丹娜把自己借來的幾本書放在一旁的書桌上,随後四處望了幾眼,有些好奇地問道:“瑪麗安奴不在麼?”
“她去樓上了,說是要檢查‘巡視點’……她和韋伯家的那位次子總是顯得很緊張,就好像塞西爾人随時會進攻這座宿舍樓似的,”短發女子說着又歎了口氣,“雖然我也挺擔心這點,但說實話,如果真有塞西爾人跑過來……我們這些提豐留學生還能把幾間宿舍改建成堡壘麼?”
“我覺得不至于這樣,”丹娜小聲說道,“老師不是說了麼,皇帝已經親下命令,會在戰争時期保證留學生的安全……我們不會被卷入這場戰争的。”
“說是這麼說而已,實際上誰沒被卷進來呢?”短發女子哼了一聲,“瑪麗安奴每天都在樓頂的天台上數魔導技術學院周圍的院牆和大門附近有多少巡邏的士兵,那些士兵或許确實是在保護我們吧……但他們可不僅僅是來保護我們的。”
丹娜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想說的話,但她想說的東西最終又都咽回了肚子裡。
她知道卡麗說的很對,她知道當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争爆發時,所有人都不可能真正地獨善其身不被卷入其中——哪怕是一群看上去毫無威脅的“學生”。
塞西爾帝國學院的冬季假期已至,然而所有人為這場假期所籌備的計劃都已經無聲破滅。
在這座獨立的宿舍樓中,住着的都是來自提豐的留學生:他們被這場戰争困在了這座建築物裡。當學院中的師生們紛紛離校之後,這座小小的宿舍樓仿佛成了大海中的一處孤島,丹娜和她的同鄉們滞留在這座孤島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方——盡管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各自家族遴選出的佼佼者,都是提豐傑出的青年,甚至深受奧古斯都家族的信賴,然而歸根結底……他們大部分人也隻是一群沒經曆過太多風浪的年輕人罷了。
真正能扛起重擔的繼承人是不會被派到這裡留學的——那些繼承人還要在國内打理家族的産業,準備應對更大的責任。
又有一陣冷冽的風從建築物之間穿過,高昂起來的風聲穿過了雙層玻璃的窗戶,傳入丹娜和卡麗耳中,那聲音聽起來像是遠方某種野獸的低吼,丹娜下意識地看了不遠處的窗口一眼,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在朦胧的天光背景下飛舞起來。
在這個異國的冬季,連紛紛揚揚的雪都仿佛變成了有形的圍牆和牢籠,要穿過這片風雪前往外面的世界,竟需要仿佛越過深淵般的勇氣。
學院方面的管理者其實并沒有禁止滞留在這裡的提豐留學生自由活動——原則上,目前除了和提豐之間的跨境行為受到嚴格限制之外,通過正常手續來到這裡且未犯錯誤的留學生是不受任何限制和刁難的,皇帝已經簽署了善待學生的命令,政務廳已經公開宣傳了“不讓合法學生卷入戰争”的方針,理論上丹娜甚至可以去完成她之前考慮的假期計劃,比如去坦桑市參觀那裡曆史悠久的磨坊山丘和内城碼頭……
但這一切都是理論上的事情,事實是沒有一個提豐留學生離開這裡,不管是出于謹慎的安全考慮,還是出于此刻對塞西爾人的抵觸,丹娜和她的同鄉們最終都選擇了留在學院裡,留在宿舍區——這座偌大的學府,學府中縱橫分布的走廊、院牆、庭院以及樓宇,都成了這些異國滞留者在這個冬天的庇護所,甚至成了他們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