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弄堂裡,淡淡的晨霧還未徹底散去,使得頭頂落下來的曦光看起來都顯得清冷。
太陽還未爬到擡頭就能看見的地方,天色朦朦胧胧。
每天上學放學時,映入眼簾的都是相同的景象。非要說的話,放學回來還好點,那時候的地面,往往殘留着像是被褥捂了一天那般的餘熱。
徐向陽将門合上,用鑰匙反鎖,背着書包走下台階,被凍得縮了縮脖子。
“明明都入春了……”
他一邊咕哝着,一邊搓了搓手,耳畔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
巷子兩側的人家大部分都醒了,偶爾能看見穿着毛衣褲,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出來打水和倒垃圾的人。孩子們奔跑的聲音,大人們的呼喊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充滿生活氣息,這條弄堂正是自睡夢中緩緩蘇醒的城市一角。
仰起頭來,便能看見交錯的黑色管線,盡頭是路畔的電線杆。下面則是一排排晾曬起來,随風搖擺的衣物。
巷子很窄,屋檐不高,要是不注意,很容易便會碰到别人挂出來的衣服。每到陰雨連綿的季節,挂繩上的衣服永遠是一副濕漉漉的樣子。徐向陽低着腦袋往前走,時不時會刻意繞開晾着女人内衣内褲的地方,據說不吉利。
昨晚似乎下過雨,潮濕的地面和牆泛着暗淡的青色。腳下偶爾會踩到不太穩固的石闆,要是不留心,很容易會被髒水濺濕鞋襪。
徐向陽走到一個蓋子落在側邊的垃圾桶旁,正好聽見旁邊傳來女人的咒罵聲。
“滾遠點!小小年紀就學會找男人了,你還要不要臉?以後是不是還要去做雞?”
一個單手拎着雙肩包的女孩走出門,聽見這話後毫不客氣地扭頭反嗆。
“我要有那麼一天,也是跟你學的!”
徐向陽能認出來,那是最近才搬入這條巷子的一家人,是一對母女。女兒和自己是同齡人。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在新學期開始前,徐向陽就在學校見過她。
匆匆走出門的女孩差點撞到徐向陽身上,有些驚訝地站住腳。這位和徐向陽同齡的女生有着一張清秀端正的臉龐,皮膚白皙得像是電視廣告裡的女明星,樸素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卻有種青春飒爽的美感。
女孩的五官稍顯稚嫩,體型偏瘦弱,但各方面都能稱得上清純美人。她光是這樣站在暗淡朦胧的世界裡,都仿佛讓巷子周圍都明亮了幾分,和這個髒兮兮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隻是,這姑娘的臉上卻總是沒什麼表情,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快步走遠了。柔順的黑色長直發在她的背後搖曳,步伐中帶着驕傲的活力。
女孩的名字是林星潔,徐向陽在她第一天搬入這裡的時候,就有留意過這個女孩。
正因為如此,他發現熱心關注着對方的不止自己一個。巷子裡有幾個二十幾歲到三十幾還未婚的男人,甚至還有穿着白背心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也常常拿不那麼正經的視線偷偷亂瞄她。
這也難怪,畢竟林星潔的相貌和身材都很出挑,在巷子内的左鄰右舍裡可謂鶴立雞群。不過,徐向陽關注的地方和别人有點不同:比方說今天,他看的是女孩的臉,那裡有一塊創口貼,大概是覆蓋着處理完的傷口——而且,應該是最近才貼上去的。
林星潔在走動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用頭發垂下來遮擋住,似乎是不想被人發現。
徐向陽搖搖頭。
他雖然有點在意,卻沒有開口,因為他知道對方不會回答,隻會把自己當作空氣。他目送着對方走遠,直至消失在巷子裡,這才肯繼續往前走。
他不想和她一起上學,甚至不想被學校裡的人知道兩人是鄰居,隻因為害怕被誤認為彼此間有什麼關系。
——“以後,别再多管閑事。”
那時候,女孩冷冰冰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這樣在衆人面前丢臉的羞恥經曆,對于處于他這個年紀,敏感又自尊心強烈的男生來說,有過一次就足夠了。
*
徐向陽遇見林星潔的那一天,是在高中二年級下半學期即将開始前的某個冬日午後。
當時,因為李青蓮工作關系的調動,他跟着這位監護人來到了一座新的城市。原來的學校自然沒法上了,于是徐向陽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轉學。
這天下午,他和姐姐才剛從學校處理完轉學手續回來,手裡還提着路過菜場買來的大袋小袋。兩手拎着塑料袋、胳膊下還夾着東西,從公交車站一路走來,着實不算輕松;但走在他前面那位一身女士西裝打扮的年輕女性卻健步如飛,絲毫不見吃力。
蓮姐是公安部門的,接受過專門訓練,還是刑警大隊中的精英,别說像他這樣的未成年人,就是三兩個成年男子都未必是她的對手。
眼看着姐姐的身影在前面越走越遠,徐向陽剛想張口,卻又閉上了嘴。
姐姐不是有意想要将他落下,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相處的他,自然很清楚這一點。他的監護人有着時常因為過度沉浸在自我的思考中、結果忽視外界事物的不良習慣。
要是現在喊她兩聲,在原地休息一會兒,就沒必要繼續那麼吃力了。但徐向陽最後還是沒有這樣做。
他咬着牙,酸脹的胳膊用力提拽着兩袋重物,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着跟上。
“别給蓮姐添麻煩,她每天因為工作和照顧自己的事情已經很辛苦了”——徐向陽在心裡是這樣默默告訴自己的。
徐向陽雖然走得很吃力,但還沒跟上幾步遠,還是被蓮姐落下了。蓮姐租下的出租房就在這條巷子的盡頭,徐向陽剛從馬路走到巷子口,她的身影卻已經快要消失在目的地。
徐向陽顧不得髒,他将袋子往附近台階上面一放,一屁股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