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袖離開後,岑鲸又在原地坐了片刻。
頭頂的枝葉随夏風輕晃,從枝葉縫隙間落下的斑駁光影也随之輕搖慢擺,在岑鲸的裙擺上織出一片絢爛的紋樣。
岑鲸扶牆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眼角餘光捕捉到一抹沉沉的鴉青色。
她扭過頭,朝着樹影外定睛一看,發現來人是她熟悉的燕蘭庭,便又扶着牆,坐了回去。
“你也是來給我送東西的嗎?”岑鲸揮了揮手中的藥方與藥膏盒。
岑鲸随口一問,結果燕蘭庭真從袖子裡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岑鲸,還給這份禮物定了個名目:“喬遷禮。”
岑鲸接到手中,發現是一個木頭做的小圓球,圓球表面隻有兩條十字交錯的細縫。
岑鲸換着角度各種擰,就是擰不開,她擡頭問燕蘭庭:“有機關?”
燕蘭庭:“有。”
岑鲸在現代的時候看過不少有關puzzle的解密視頻,因此一拿到這種看不見内部機關,需要一定步驟才能打開的物體,她第一反應就是把東西放到耳朵邊,搖一搖。
果然能聽見裡面傳來什麼東西碰撞的動靜,應該是可以活動的零件在響,可響得一點規律也沒有,導緻岑鲸無法根據聲音來判斷内部結構。
岑鲸一秒放棄:“你就不能給我挑個省事點的禮物嗎。”
她邊說,邊從腰間取下一隻香囊。
香囊是她從青州帶來的,裡頭塞了據說能驅蚊蟲的草藥,但鑒于自己小臂上的蚊子包,岑鲸猜測這裡頭的草藥放置太久,多半已經沒效了,索性把草藥都倒出來,再将圓滾滾的小木球塞進去,免得揣袖子裡,什麼時候弄掉了都不知道。
小小的香囊被木球撐變了形,岑鲸盯着可憐的香囊看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等宴席散後,讓自己院裡的丫鬟給她打個絡子,專門用來裝木球。
燕蘭庭看着岑鲸把裝了木球的香囊系回腰間,一如既往的喜怒不形于色,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可那是别人,岑鲸系好香囊,擡頭對上燕蘭庭轉向自己的視線,一下子就看出燕蘭庭的狀态發生了變化。
變得比剛剛……不對,是變得比過去每一次見到她都要輕松,就像是……終于達成了什麼心願。
岑鲸下意識握緊裝着圓球的小香囊,懷疑燕蘭庭在木頭圓球裡面藏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
岑鲸來不及思考會是什麼,就聽見燕蘭庭告訴她:“白家這次新買的丫鬟裡面有個叫‘聽風’的,你若有什麼事情要我去辦,又不在書院聯系不上烏婆婆,就隻管同她說。”
“好。”岑鲸感覺頸側有些癢,還以為是發絲撩到了皮膚,擡手撓了一下:“給你添麻煩了。”
要不是因為意外,在書院被挾持,她本還能默默無聞地在書院裡待着,就算燕蘭庭想為她做什麼,也無需像現在這樣費心,處處為她安排。
燕蘭庭不愛聽岑鲸這麼說,于是他問岑鲸:“當初你為我謀劃,也會覺得麻煩嗎?”
岑鲸明白燕蘭庭的意思,笑着說:“舉手之勞,哪裡算得上麻煩。”
燕蘭庭沒有把岑鲸的話默認成自己的回複,而是認認真真地回答她:“對我來說也是一樣,舉手之勞,不算麻煩。”
燕蘭庭的認真,讓岑鲸笑容漸淡,想到自己的死可能對燕蘭庭造成了什麼影響,她突然開口喚了一聲燕蘭庭的字:“明煦。”
問:“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燕蘭庭聽見岑鲸那麼問他,眼底輕輕一松,向來不怎麼笑的臉上居然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我還以為你不會問。”
岑鲸長歎:“本來是不想問的,可如今又覺得自己應該問一問。”
燕蘭庭笑着:“我現在很好。”
能又一次見到她,再好沒有了。
可燕蘭庭也明白,岑鲸想聽的不僅是“很好”二字,于是不等她追問,便自覺地把自己如今的情況,結合朝中局勢,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
“皇帝病重,隻偶爾能上上朝,因此朝中事務多由我和長公主殿下協理,不少朝中大臣都以為是我毒害皇帝,所以吳昌庸才會覺得隻要我死了,一切就能恢複原貌。”
岑鲸:“……你對‘很好’兩個字,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燕蘭庭反問:“你不認為是我下的毒嗎?”
岑鲸搖頭,倒不是覺得燕蘭庭不會幹這樣的事情,而是她知道:“皇後擅醫。”
皇後可是女主角,醫術說是天下第一都不為過,若是燕蘭庭下毒,皇後沒可能眼睜睜看着皇帝被人下毒而不醫治。
除非……
燕蘭庭點頭:“嗯,毒是皇後下的。”
岑鲸剛還想除非是劇情殺,老天爺要男主角病死,女主角也沒辦法,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官方cp自己崩了。
岑鲸艱難地問:“皇後為什麼這麼做?”
燕蘭庭:“因為後宮女人太多,她發現比起依靠皇帝的寵愛,還不如依靠自己。”
要不是皇後娘家就岑奕一個靠譜,朝堂的局勢怕是會比現在更加複雜。
燕蘭庭懶得多說那對全天下最至高無上的夫妻,就把話題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簡單說了一下自己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
雖然内容極力簡化,可岑鲸畢竟也是當過宰相的,自然能聽出燕蘭庭現在的勢頭,怕是比她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
能活到現在而不是像她一樣被皇帝除掉,全因她當初的目的就是引皇帝忌憚,讓皇帝除了自己。
可燕蘭庭不同,他是認真在牽制皇帝,決不允許皇帝有一絲一毫反殺自己的可能。
燕蘭庭說着說着,突然停下聲音,走到岑鲸面前,握住了岑鲸放在頸側的手,說:“别撓了。”
“啊?”岑鲸總算發現自己一直在無意識地撓脖子。
至于為什麼,很顯然,她又被蚊子咬了個包。
她拿出江袖給的藥膏盒,試圖把藥膏盒打開,卻因為江袖手勁太大,擰上盒子的時候太用力,導緻她怎麼擰都擰不開。
燕蘭庭把藥膏盒從岑鲸手中拿走,輕輕一下就擰開了。
但他沒有把膏藥盒還回去,而是在岑鲸面前蹲下,絲毫不顧被弄髒的衣擺,用手指沾了藥膏往岑鲸脖子上抹。
岑鲸作為岑吞舟時,就已經習慣了燕蘭庭的靠近,因此也不覺得燕蘭庭的舉止突兀,還乖乖地仰起了下巴,讓燕蘭庭給自己塗藥。
燕蘭庭一邊塗,一邊續上剛沒說完的話——
“前些日子我與長公主打壓沈家太過,皇後便減輕了毒藥的劑量,讓皇帝能親自上朝,好制衡我與長公主。”
可皇帝久離朝堂,又受藥物影響變得性情暴虐,能下什麼好決策,左右不過就是惡心他與蕭卿顔罷了。
關鍵的問題在于,皇帝把岑奕召了回來。
岑奕是燕蘭庭弄走的,皇帝召他回京,意思再清楚不過,就是要讓岑奕跟燕蘭庭打擂台。
皇後指望着岑奕能看在他本該姓沈,又是自己娘家弟弟的份上幫自己一把,自然也對這項決定樂見其成。
燕蘭庭倒是不擔心自己,他隻擔心岑鲸——
“我能識出你的身份,他說不定也能,若是叫他知道你死而複生,恐怕……”
話音戛然而止,燕蘭庭轉頭,看向他來時的小路。
岑鲸不如會些武功的燕蘭庭,她連腳步聲都沒聽見,還是燕蘭庭轉頭她才意識到什麼,跟着扭頭一看,看到了去而複返的江袖,以及她身旁的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