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二人才止住淚,喚人進來收拾了碎瓷,又打水淨了面,仍屏退了衆人,才重新坐下來說話。
太夫人便道:“你外祖母是□□爺最小的妹妹,□□爺把這江山打下來的時候,她不過才是六七歲剛剛懂事的年紀。之後便是金枝玉葉,錦衣玉食,這是生來運好。之後嫁給了你的外祖父,兩人一生恩愛,生了我和你舅舅姨母四個孩子,都還算是成器,也算是一生順遂了。可是即便像她這樣,也曾經和我感慨,女兒家生在世上,嫁了人便隻剩一個“苦”字,操持家務是苦,服侍丈夫是苦,侍奉公婆是苦,生兒育女也是苦。”
太夫人就從榻上站起來,打開宴息室南邊的窗戶,松鶴堂與梅真堂有回廊相連,從此處望去,正好能看見兩座院子中間的小花園。“你再看我和你父親,外人眼中也算是恩愛夫妻。我生在周家,書香門第,自小也算知書達理,夫妻十數年風雨,一朝有了嫌隙,你父親就納了個大字不識的婢女為妾,還生了你四弟。至親至疏夫妻,枕邊人最了解你,也就知道他做些什麼你最痛。即便你四弟這些年來待我也算是極孝順,可我看着他,始終難以忘記當時你父親将你四弟的生母領到我面前,要我喝她敬的茶的場景。若不是為了你們四個,我是絕無可能和他和好的。哪怕如今他人已經去了,午夜夢回我見到他,還是忍不住要埋怨他。”
太夫人又接着道:“你來看梅真院外的那棵梧桐樹。你父親說梧桐是忠貞之木,我們成婚之後,他特意去城外尋找的樹苗,和我一起把它栽種在這裡。如今斯人已去,梧桐猶在,相伴幾十年,又是誰違背了‘忠貞’二字呢?”
“不過都是一時的快意罷了。”郡王妃順着太夫人的目光,也望着院中的梧桐,十幾年過去,那梧桐早已經高至屋檐,可以想見夏日時是如何枝繁葉茂。“一時喜歡,便娶回家,生兒育女;一時不喜歡了,就任由她被人踐踏,甚至自己也要來踩上幾腳方才滿意。”
“所以你這樣想我其實并不覺得有錯。效娘,你是永甯郡王的正妃,可也是定國公的女兒。永甯郡王是皇室貴胄不錯,可定國公府也為他們景家的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當初是他永甯郡王求了你去,雖為繼室,可前頭的原配并沒有子女,老郡王妃也是明理之人,我和你父親才點了頭。你如今既為正妃,你的兒子也就是世子,其他人再如何也越不過你去。求不得的東西不必再求,隻要你不行差踏錯,終究會有你的福氣等在後頭。”
太夫人和郡王妃在松鶴堂說話,沛柔和沛聲、景珣則早就在仆婦們的簇擁下進了熙和園。她見二人身後都有兩個丫頭跟着才放心。
定國公府占地闊大,内院各房的正堂都圍繞着熙和園修建。北面中軸線上是曆代定國公與國公夫人所居的梅真堂,再遠些就是老國公與夫人頤養天年的松鶴堂。梅真堂以東是二房居住的柏濟堂,以西是三房的桦默堂。
四房住的楓晚堂則在東南方,也最靠近沛柔前生所居的翠萼樓。
雖然是三人一起進園,但沛聲和景珣年齡相近且都是男孩,素來就在一起淘氣,自然更有話說,兩個人走在一起,一路都沒停下話頭,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
沛柔就隻是在揚斛的指點下看着園子裡的風景。
今生她還是第一次逛這園子。前生她出嫁之後,做夢都想回到這裡。徐家的女孩子滿了十歲才會搬到園子裡住,這一輩的女孩不多,園子裡最熱鬧的時候除了她也不過住了海柔和四房的那對雙胞胎。可那時她還有其他的手帕交,春日宴萬豔争芳,她和其他的貴族少女在這無邊的春色裡遊戲,曲水流觞,管弦絲竹,春天好像永遠也不會過去。
此時他們正沿着園子裡最大的湖靜湖散步,鷗鹭亭夏日的景色最好,靜湖裡種了大片的荷花,望也望不着邊際。她後來有了心事,最喜歡繞着湖邊散步。
她的丫鬟織夏還曾經以這湖為靈感為她裁了一條荷葉裙,以碧綠色染料暈染湖絲,以這布料為底,用極細的銀線細細的描繪出荷葉的紋理,裁剪亦不以平整為要,十六幅的裙子,每一幅的邊緣都是不同的弧形。
她曾穿着這裙子去見過齊延,可落在那無意的人眼中,不過是有些怪異罷了,又哪裡有半分可比拟水佩風裳,淩波湖上的自然之美。後來也有人學她穿這裙子,可也隻是昙花一現,最終無人欣賞。
湖裡結的藕是脆生生的,帶着清甜,在水井裡鎮一夜,第二日切了薄片,之後隻要略微加些蜂蜜桂花,便是她最愛的消暑甜品。出嫁之後再讓人做了這道菜上來,就再也沒有在家時嘗的到的清甜,因此她也就不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