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君莫曉并沒有立即把文臻拉到自己院子裡,而是轉到另一個方向,說反正今日是晚宴統一開席比試,時辰還早,不如先去看看聞家六姑娘。
一邊走一邊叫人去安排食材,文臻給她口頭報了一個單子。又讓君莫曉安排人去某處鐵匠鋪拿定做的用具。
君莫曉聽完文臻報的菜名和要的工具,愣了半天道:“你這菜色數目不對啊,超過了一桌席面需要的材料,又顯得零散不成體系,你到底會不會做席面?”
“别管那許多,信我呢,安排便是了,聞十三準備了那許久,臨時湊合的普通席面能讓她吃癟?”
“說得那麼有把握?”君莫曉斜眼觑她,“告訴你,聞家說是選拔,其實一直屬意聞十三,今天諸般準備,都是為她。而且聞十三很邪門,仿佛别人會做的菜她都會。你可别不上心,小心輸了沒地方哭。”
“放心,肯定不是我們哭,說不定你還能看見聞十三哭。”
“哈,真要能看見聞十三哭,我以後看你就磕頭喊爹!”
“當爹就算了,喊老大吧。”
“行,做不到你喊我什麼?”
“我喊你爸爸!”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君莫曉不住可惜她那鍋好湯,用她的話說,她這寄人籬下的人,進宮沒興趣,隻想弄一鍋好湯,壓壓聞十三的風頭,結果還給破壞了。
文臻聽着她吹噓那鍋湯,總覺得有些像佛跳牆,用料十分高檔,有些食材自己都沒聽過,應該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奇珍異獸。
出身寒門混迹江湖的人,做菜的思路會受到限制,是不會知道那麼多高級食材的,這位君姑娘,口口聲聲寄人籬下,但行事氣質,真是半點看不出憋屈呢。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祠堂門口,文臻還在想祠堂這種地方講究多能不能随便進,君莫曉已經擡腳就踢。
“砰”一聲響,卻不是君莫曉踢門的聲音。
門轟然被撞開,一個人骨碌碌從裡面滾出來,黑發披散,粘了滿頭的湯湯水水,順着發梢淅瀝直下,将半邊肩膀都濕透。
有一瞬間文臻差點以為時空倒流自己又回到了君莫曉剛才湯盆砸人的那一刻。
然而當對方擡起頭,透過滿面的淚水,她看見的是一張清秀的臉。
君莫曉已經從最初的怔愣中驚醒,上前一步扶起那女子,又驚又怒道:“聞六!你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文臻這才明白這是那位倒黴被牽連跪祠堂的聞六姑娘,傳說中遇人不淑,新婚便和離的聞近檀。
大門又一聲砰響,門闆撞開砸在牆上,裡頭追出一位少年,十四五模樣,生得也算不錯,隻一雙眉毛吊梢,襯着過白的膚色,總顯得幾分慘青陰森氣兒。此刻那吊梢眉簡直要吊到月亮上去,指着聞近檀惡聲道:“下賤行子,老破鞋兒!滿身喪氣,禍害馬家還不夠,還要滾回家禍害我姐姐!還敢把髒水潑我姐姐身上?”
他身後一群小厮婆子,袖着手,撇着嘴角,紛紛道:“十四少爺您是金貴人,可别踢壞了腳。”
“馬家那麼好的家世,這賤人居然新婚便要和離,咱們聞家什麼時候出過這種不貞不孝不順的棄婦?男人不過是愛尋花問柳一些,這又咋了?哪家爺們不這樣?就她金貴,居然為這個,就要和離!”
“啧啧,老婆子以前眼拙,瞧着六小姐性情,還以為是個好女子,沒成想骨子裡浪着呢,難怪做出這種勾搭家丁陷害妹妹的事兒來!”
“換我被夫家休了,早就路邊找棵歪脖子樹一吊了之,這位還有臉回娘家,戳人眼裡丢聞家的人,這是鐵打的臉皮兒吧?”
“傷風敗俗!”
污言穢語如這稀爛的菜湯一般當頭向那女子潑來,那女子也不抗辯,隻渾身發抖捂着臉嗚嗚地哭,文臻摸着下巴看着,隻覺得這女子淚腺當真豐沛,硬生生把一臉的翡翠綠菜湯哭成了鴨屎綠色。
在這個禮制森嚴男尊女卑的時代,有勇氣因為男人尋花問柳而和離的女性,怎麼會是這麼個淚包兒?
她有心思在這琢磨人性,君莫曉卻沒她這麼好耐性,猛地站起身,先拖着聞近檀往路邊一墩,一轉身,正對上了斜着眼睛追上來的那少年。
“聞少誠,闖祠堂打姐姐,你出息了啊……停,閉嘴,不許說我一個外人管不了你,不許提寄人籬下不許罵我多管閑事不許拿手指指我鼻子……我說人話你聽不懂是吧?聽不懂就教你一個懂的,啪!”
聲響幹脆,小鞭炮炸了似的。
“耳光懂吧?響不響?要不要再聽聽?”君莫曉活動着手腕,斜起一邊嘴角,對摸着臉目瞪口呆的聞少誠扯一個輕蔑的笑。
聞家十四少爺自小金窩銀勺慣出個無法無天,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别說他,連帶一群狗仗人勢的小厮婆子都驚住了。
聞少誠驚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一個猛子蹦起來,剛要大叫,對面等了好久的君莫曉擡腳一蹬,一個窩心腳,準準把他蹬翻在地上,正好是剛才聞近檀被他蹬翻倒地的地兒。
聞少誠“嗷”地一聲怪叫,糖葫蘆一樣滾了三滾,那些小厮這才反應過來,在聞少誠一疊聲地“給我打——給我打——”的嘶喊聲中湧上前來。
然後在君莫曉一聲“誰敢上來!”的厲喝聲中被鎮住腳步。
“我,”君莫曉指着自己鼻子,冷笑道,“我是客人!是你們家主親自請回來的客人!你們是想跟你們那幾個有病的主子一樣上天是吧?她們說我一句寄人籬下你們就以為能做主人了是吧?好好扒扒你們發黴的腦袋想想,就你們這簽了死契的下人身份,敢動我一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