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後,文武百官自金銮殿魚貫而出。
“大将軍,大将軍請留步!”
一名年邁些的太監躬身而來,堆笑喚住虞淵道,“聖上口谕,請大将軍移步養心殿一叙。”
虞淵壓下心底的那點詫異,整了整冠帽,這才邁開大刀闊斧的步伐,朝養心殿行去。
待内侍通傳過後,虞淵入殿叩拜,才發現薛右相也在,正拄着光滑的紫檀手杖坐在左側,朝虞淵微微颔首緻意。
而皇帝身邊研墨的人,卻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提督太監,崔暗。
“虞卿請起。”
皇帝命人賜座,這才沉聲道,“二位皆為朝中文武肱骨重臣,宵衣旰食,這些年來辛苦了。”
虞淵退至一旁,心裡很清楚,皇帝诏見他們絕非閑聊那般簡單。
君王的每一個字落在臣子身上,都是刮骨重刀。
虞淵肅然了面容,恭敬道:“承蒙陛下不棄,食君之祿,為主分憂乃是臣之本分。”
皇帝搖了搖頭,道:“昨夜朕夢見虞卿責怪朕給的擔子太重,又是京畿布防又是協同大理寺查案,都沒時間照顧家人……朕醒來後,心中慚愧不已。”
虞淵剛要說話,便聽皇帝長歎一聲,戚戚道:“虞卿是我大衛百年難見的将才,若勞累至此,恐天下人謾罵朕苛待功臣。故此,朕與薛右相商議,可否命戶部尚書及内侍崔暗幫襯虞卿,分擔瑣碎雜務?”
聞言,虞淵忽的擡起頭來。
他如何不明白,皇帝讓将軍、文臣、宦官一同掌管軍務,名為分擔,實則釋權。
虞淵剛毅的腮肉緊了緊,抱拳道:“謝陛下體恤,臣惶恐!隻是軍務關乎國運,用兵養兵皆需謹慎,尚書與提督非内行之人,還望陛下三思。”
“虞大将軍請放心,臣雖為閹人,但年少時亦是軍中行伍出身。”
說話的是崔暗,眯着陰鸷的眼慢吞吞道,“軍中事務,臣略懂。”
虞淵聽崔暗自報軍營出身,冷冷打量了他一眼。
是有點眼熟,也确實想不起來是哪支軍隊中的人了。
行伍之人變成閹人,隻有可能是犯了大錯才被罰宮刑。
不管如何,虞淵都瞧不起這種人。
他沒有搭話,而是側首看向薛右相,不僅因為兩家交好,更是因為這位老人有着一語定乾坤的能力。
薛右相摩挲着紫檀杖柄,始終未發一言。
“看來,這國事是解決了。兩位愛卿的家事,也要解決才行。”
皇帝笑了聲,起身道,“聽聞右相嫡孫謙謙如玉,與虞卿的小女兒郎才女貌,朕倒是有心撮合兩家親上加親,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虞淵聽到這,已然明白了。
虞家世代本分,最近唯一值得皇帝如此忌憚的,唯有七皇子的存在。
皇上知道虞家與七皇子私下往來,故而借此警告敲點,亦是打壓。
宮城上,厚厚的雲層遮住太陽,落下一片漂浮的陰翳。
……
虞家家風剛正和睦,虞煥臣雖成婚立府了,但每日仍會攜妻子過來主宅用膳。
辰時,虞靈犀看着空蕩蕩的上座,問道:“阿爹呢?”
虞煥臣剛換了常服,一邊系着護腕一邊道:“早朝後,皇上把父親和薛右相留下了,應是有要事商量。”
“同時?”
“同時。”
聞言,虞靈犀若有所思。
眼下邊境安穩,并無災荒戰亂,能有什麼大事讓皇帝同時诏見文武兩大重臣?
都說君心難測,虞煥臣也在琢磨此事,皺着眉匆匆扒了兩口飯,便又換上官袍出去了,連蘇莞親手給他做的紅豆糕都沒心思品嘗。
看着案幾上分毫未動的糕點,蘇莞眼底的失落一劃而過。
虞靈犀知道嫂嫂剛嫁過來,最是需要陪伴的時候,便湊過去道:“嫂嫂做的豆糕甚是香甜,可否教教我?”
蘇莞也笑了起來,溫婉道:“好呀。”
紅豆糕用料簡單,隻是需要多費些巧思。
将糖水煮好的紅豆餡包入白軟可口的糯米皮中,再用模具壓成桃花形态,再用碾碎的鹹蛋黃點綴花蕊,一份粉白-精緻的桃花紅豆糕便做好了。
配上桂花蜜,虞靈犀嘗了一個,甜了些,不過香味十足。
蘇莞用帕子替她擦淨手上沾染的面粉,輕輕笑道:“都說‘洗手作羹湯’,歲歲突然學庖廚技巧,可是有心上人了?”
虞靈犀兩輩子沒敢悸動過的心,蓦地一跳。
“是給阿娘的。”
她垂眸淺笑了聲,将剛做好的桃花紅豆糕分成兩份,用食盒裝了,“還有一份,留給我自己。”
蘇莞眨眨眼,笑笑不語。
從西府回主宅需路過山池花苑,虞靈犀一眼就見甯殷站在藕池棧橋上。
他正悠然揚手喂着錦鯉,揚手時指節在陽光下呈現出冷玉般的白。
他近來似乎極少出府活動,虞靈犀知道,這樣的安甯靜谧反而是暴風雨前的甯靜。
按前世的時間來算,留給她與甯殷的時間不多了。
正想着,甯殷似是察覺到了她的存在,緩緩轉過身來。
陽光耀眼,虞靈犀有瞬間的恍神,仿佛前世那個不可一世的攝政王與面前的衛七重合,一樣的優雅,一樣的強悍。
兩府交界處侍衛來往頻繁,這種關鍵時刻,虞靈犀也不想讓甯殷太過惹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