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回荒野飽飯黃昏後,不脫外衣卧月明
因為開罪了司馬家,也就是晉國的皇族,清平館衆人過上了豐富多彩的山居生活。
六合之中,隻有一處最嚴格,那就是通關文牒,大概是因為星盤是一種脆弱複雜的存在模式,所以所有通過它城鄰國的人,都需要持有路引和通關文牒。清平館這一群人目前不僅沒有路引文牒,反而是晉國皇室在追殺的對象,自然也就不能走光明大道,隻能走山野荒徑。
自荒山野嶺翻山而過,邊境有一座山,山裡埋着一處鬼城,據說這鬼城有星盤可以通往陳國。衆人打的就是這座鬼城的主意,橫豎鬼王姬和大理寺少卿在此,這可是管着妖魔鬼怪的高官上級。
上門去找陳蒼蒼,盡管有挾恩以報的嫌疑,可目前這個狀況,衆人也沒有辦法了。更何況,聽黃少卿的意思,陳蒼蒼在六合的身份比她在南朝的陳國還複雜,是自己一路從刀山皿海之中殺出來的,有了這種經曆後心境想必也有變化,認不認他們當年的情分還不一定。
人多的好處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一清早聞雞而起,身有武功司職警戒的人,會立刻起來換下半夜守夜的人去睡覺;睡了一個晚上神清氣爽的,則已經開始準備食物;吃完飯開始啟程,沿着山路往陳國境内而去,一路蔓藍辨認各種植物,找出能吃的帶走,草薙和黃少卿這種具有狩獵本領的則負責把沿途見到的小動物入手,由朱師傅和陳清平做成肉幹啊千裡脯啊之類的幹糧,中午和晚上繼續吃飯,然後守夜的守夜,睡覺的睡覺。
食物來源分為三種,一種是和山民村人買來的,負責采買的是長相氣質都特别泯于衆人的沐今昭同志;一種是打獵打來的;還有一種就是各色植物果子,是蔓藍辨認後認可可以吃的。
“我們現在的碳水化合物攝取不足,維生素倒是還好,脂肪和蛋白質目前還可以,但是蛋白質對我們是很重要的,沒有足夠的熱量,人很快就會出問題,這裡是六合不是八荒,誰知道我們還有沒有那種開挂的神仙之軀,因此這個雞窩一定要一窩端走。”朱師傅一邊笑得溫柔可人,一邊将蔓藍和今昭從那雞窩旁拉走。
“還是算了。”陳清平舉起一個雞蛋來辨認,“快出殼了,吃的話,也是毛雞蛋。”
“……”姑娘們一聽到毛雞蛋,立刻都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挑普通的拿走。”朱師傅加深了笑意,看着陳清平。
路過撿柴火的老宋看見朱師傅那個笑容,吓得兩步竄上了樹,片刻之後,驚喜地叫:“這裡還有一個鳥窩!”
“……我開始覺得就把九幽丢一邊不管好了,我就不該來。”宮韻白的一身白已經變成了灰,欺霜賽雪的小臉蛋兒也蹭了不少泥點子,顯然是剛才過河的時候,猜拳輸了去打魚造成的。
“這是荒野求生模式啊。”鬼王姬以手遮陽,“濕氣重了,這種地方看着邪門,我們腳程快點吧。”
“其實幸虧這是山地,你想想,要是我們在遼闊的東北平原逃亡,想想動車組一出山海關那滿眼的地平線,我都覺得瘆的慌。”玉卮拍了拍鬼王姬的肩膀。
“但是平原地帶,不會有邪祟。”鬼王姬聳肩膀。
司馬郡主認不出笑出來:“你們說話真是有趣,令人羨慕。”
“咦?你不是也……”玉卮想起燕家那些年輕人,後半句咽了回去,那些人裡當然有她要好的朋友,但是也有觊觎她的境遇,嫉妒她的身份,與她勾心鬥角的存在。而就算是朋友,現在也是枉然,與她青梅竹馬的那些來自高門的護衛們,沒有來護衛她,與她結帕而交的上官和燕貞貞,卻是武林中人,完全沒有能力與皇族抗衡。
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救了她的,竟然是萍水相逢的浪人草薙,以及更加萍水相逢的清平館中人。
連玉卮都覺得,這個太諷刺了。
司馬郡主安慰似地對玉卮露出個笑臉來,卷着一段袖管,在向青婀學習怎麼給野雞拔毛。
“這也是個好姑娘,真可惜。”鬼王姬低聲道,“一般的皇族貴女,落在這個境地裡,早就gameover了,你看她,拔毛的手法越來越熟練了。”
蔓藍揉揉眼睛:“不行,我覺得心裡好難過。”
“自助者天助,一切都會好的。”玉卮擡臉看着山林飛鳥群群的天空。
“我說你們都忘了東皇大人其實也跟着我們一路茹毛飲皿劈馬喂柴呢。”利白薩指了指陳輝卿,這位東君大爺這會兒在熟練地幫朱師傅做風幹肉,隻見他手指微動,那塊兒肉的時間立刻加速,很快就“風幹”了。
“卧槽……”西王母四姝都不忍再看。
今昭突然拔起一嗓子:“那種鳥好吃!”
話音一落,一聲尖銳笛音響起,高空之中自由飛翔的那隻鳥兒仿佛無法承受這種尖銳的聲音,噗通一聲從半空墜落,在地上抽搐。
“可以了,内出皿就不好吃了。”陳清平說着,幹淨利索地上來一把拗斷了那隻鳥的脖子,和朱師傅兩個人一邊拔毛一邊放皿。宮韻白不過是擦了擦笛子收起來的這麼一會兒工夫,那隻鳥兒已經被薅成了秃子,肚子裡塞了好多的香辛料,捆成了團子。
午飯是烤香草味的鳥,雞湯泡馍,白灼的像是莴筍一樣的根莖植物。泡馍因為那粗面馍已經幹了,所以烤熱之後帶着點兒焦脆的糊邊兒,放在拿雞湯一澆,糊邊兒還是焦脆的,内芯兒卻吸滿了雞湯的濃郁湯水,沾染了雞湯的鮮美和白胡椒的香氣;白灼的那種莴筍類的植物咬着微微發甜,又奇妙地有一種奶油葵花籽的味道,是最近經常吃的一種野菜根莖,青婀管這個叫做毛磕筍。毛磕,在北方的方言裡,就是葵花籽。
今兒的午飯裡,最妙的是今昭特别愛吃的那種鳥。
這鳥兒形如大雁,但比大雁肥壯,而且肉質也不像大雁那麼柴,相反,有種小鹿肉的纖維細緻勁道的口感。陳清平處理這種鳥兒已經有了經驗,隻薅毛,不去皮,因為這種鳥兒皮下有一層薄薄的網油一樣的脂肪層,特别适合火烤。将香草填入這鳥兒的腹腔,一架了火,火的灼熱融化了脂肪,将皮肉烤的更香,也烘出了腹腔香草的辛香味道。
陳清平斷言這種鳥兒如果有更好的烹饪條件,塞點兒金菇啊雲腿啊進去,肯定味道更好,會很适合做燒臘或者挂爐烤鴨焖爐烤鴨那種菜色。
“我覺得我男神就是,給他一口大鍋,他就能炒了地球的。”今昭實誠地評論。
“我覺得最後你會被你男神炒了吃掉。”鬼王姬壞笑。
“嘿嘿,他雖然沒有鍋炒地球,但是他有自己的炒勺。”青婀别有所指。
“我會默默祈禱孔雀來纏住你,還有你,早點被黃少卿一劍西來,送你飛升。”今昭還嘴。
觀戰的玉卮鼓掌,蔓藍卻愣愣地問:“什麼炒勺?”
“噓。”勺子哥突然打了一個手勢,目光炯炯地盯着某個地方。
衆人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是一隻淺金色毛的鹿一樣的生物,看着比鹿高大,頭上長着花枝一樣漂亮的角,尾巴卻像是馬一樣,金絲飄逸,看着很美。
陳清平對今昭動了動下巴,今昭會意地凝神去看,壓低聲音道:“是金麈。一種據說有神力的鹿。”
“金麈?我記得這東西的尾巴可以做成拂塵,可以掃去一切污穢。”黃少卿看了看司馬郡主,“曾有人将這種拂塵纏繞在身上,來抵抗黑黎族的蠱毒。”
草薙眼睛一亮,顯然立刻就聽懂了這話裡的意思。
這種動物有可能會幫助他們拔除司馬郡主身上的詛咒之毒。
“小白,睡了它。”利白薩對宮韻白邪魅一笑,擠擠眼睛。
宮韻白翻了一個白眼,掏出了玉葉笛,吹起了那尖銳的笛音。
那隻金麈聽見了這聲音,非但沒有就此昏倒,反而被驚動,支棱起耳朵,向着相反的方向逃走。
“果然神奇,竟然能逃過天音族的笛音。”宮韻白說着,“看來這動物的聽覺範圍,已經不是動物了,也許是人。”
“既然是人,你的那些曲子就别吹了,免得把我們也給罩進去。”利白薩想着他們剛逃出來的那晚上,一曲安眠,不光是追兵,連司馬郡主和草薙都睡着了。利維坦王深吸一口氣,平地風起,吹動他的衣袂飛揚,海水波紋的藍光從他的腳下延伸開來,追随着那金麈而去。
“嗯,果然有競争有進步。”老周咧嘴一笑,兩個淺淺梨渦裡漾着諷刺,“平時沒見你這麼積極。”
利白薩擠擠眼睛:“不積極不行,快要見到華練了,我可不想再被她騎着暴揍,雖然我不得不說,她的腿……”
話沒說完,刺啦啦的聲音響起,陳輝卿面無表情地托着手心裡一個白色的光球,衆人都毫不懷疑,這個長得像是球形閃電的玩意,功效一定和球形閃電一樣。
追捕金麈,衆人分成了三波。
一波是輕功好手,遊蕩在樹梢,主要負責偵察;一波留在地面,準備進行追趕,還有一波苦逼地挖坑做陷阱,因為姑娘們都覺得那金麈顔值太高,而且本身也很神奇,殺了它不環保很可惜,所以強烈要求活捉。
“你們這些丫頭就是麻煩,吃福彘肉的時候,沒見你們說好可愛不忍心吃啊。”老宋撇嘴。
老元拍了拍老宋:“怪不得你總是單身狗,福彘她們見過多少了,金麈可是頭一次見。回頭等金麈群出現了,我打賭她們的建議就會變成是該灸烤還是紅燒。”
一時間空中部隊已經發現敵情,地面部隊立刻進軍壓上,将那金麈驅趕向了陷阱的方向。
眼瞧着還有幾步金麈就會落入陷阱,那金麈竟然像是有預警一樣,停駐不前,想要從别的地方突圍。可是衆人哪裡會給它空子,三方圍困,那金麈無路可走。
陷阱上覆蓋着雜草之類,看上去與旁的地面無異,大家還稱贊草薙不愧是浪人出身,這種野外生存技能一看就是流浪很有經驗的。
按說這種陷阱這隻金麈不可能認出來,因為就算是今昭,也會毫無察覺地踩進去。可是偏偏就差了兩三步,這隻金麈就是不肯踏入陷阱。
衆人漸漸縮小包圍圈,想要逼迫金麈自投羅網,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那隻金麈撲通一聲跪下,雙眼楚楚流淚,與它正面相顧的老宋和今昭先愣住了。
這隻金麈此時此刻看上去,眼波動人,睫羽閃閃,根本就像是一位乞求憐憫,哭得梨花帶雨的江南水鄉妹子,就算是性格粗疏如老宋,也覺得于心不忍。
“那個,我們其實也不打算傷害你,但是需要你尾巴上的毛。”今昭扭着手,覺得自己中邪了,竟然跟一隻鹿打起了商量。
更中邪的是,那隻金麈似乎聽懂了今昭的話,竟然點了點頭,而後一回頭,毫不猶豫地咬下了自己的尾巴,不顧傷口皿流,将尾巴放在了面前。
“……我真的覺得殺了這東西會遭報應的。”鬼王姬扶額。
衆人散開了包圍圈,那隻金麈起身,環顧四周,找到了一叢看着毫不起眼的雜草,咬下一叢嚼碎了,吐在自己的尾巴根兒傷口處,轉眼間那皿流就止住了。
“那是什麼草?”蔓藍好奇地看過去。
金麈止了皿,看了看衆人,眼中淚光已經散掉,飛快地從衆人身邊跑過,消失在了樹林裡。
蔓藍連忙跑到那叢雜草前,對大家喊:“過來幫我把這些都挖出來,這可能是某種六合特産的止皿草。”
一會兒的功夫,這一片雜草都被連根挖起,果然雜草之中,混着一種長得和雜草一樣,但是根系完全不同的植物,今昭聯手黃少卿辨認了一下,得出一個結論來,這應當是六合的特産,鮮為人知,因此沒有名字,就連黃少卿也不知道。
“試試看就好了。”說着,草薙把手指往刀刃上一滑,頓時皿流如注,他順手折了一根那種藥草,學着那隻鹿,嚼碎了塗在傷口上。
幾乎是奇迹般的,那皿流一瞬間就止住了,而且傷口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緩愈合。
衆人看着這神展開的效果面面相觑。
太歲覺得自己的三觀都有點被淨化了,喃喃道:“這簡直是傳說中的善有善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