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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神鬼食堂之清平館

第八十回魚蟹羹湯味無邊,耐可成涎直上天

  長安的秋色是極美的,曲江流水潺潺,紅葉随波潋滟,樓船畫舫江心懶蕩,麗人公子江畔依依。層林盡染之中,有富貴饕家,紅泥長案,煮酒烹茶,吊湯小鍋,沸着濃乳驅寒。三伏裡那場腰斬與流言,似乎并未在人們心中蕩起太多漣漪,又或者與尋常一樣,不過是一時的熱鬧,譬如一盞好湯,熱過勁兒香味兒就散,入不得口了。時下人們熱議的已經不是公主與和尚的奸情熱戀,而是那廬山睡香,據說此花本名瑞香,觀之亦無驚奇,直到有人在花下小憩,竟然于夢中夢見那花耀眼美色,驚人馥郁,更伴随絕世好夢,令人回味無窮,後這花因為流言四起,名字又諧音祥瑞,被高陽公主獻入宮中,天子一夢,夢見四野太平,國運昌隆,大唐風物,遍被天下,成為天朝上國,受到八方景仰,國延千年不朽,夢醒後龍心大悅,為此花取名睡香,聲名一時與漢武思李夫人之懷夢草左右。

  “說起懷夢草,我倒是想起點兒了不得的東西……”華練半躺在一帳波斯毯上,随意地晃着手裡的蓮花白,“那玩意本來就是姬晉那小子從六合移種而來的……高陽公主麼,她遣八荒副使是房遺直吧,聽上去有點兒不靠譜。别是這睡香也有什麼毛病吧?小清啊,咱們在浔陽開個小門兒如何?”

  浔陽便是今昭所知的九江市,也是廬山旅遊的據點兒之一。江西自古出才子,這浔陽雖無長安那浩瀚天家氣象,卻也獨有文物風流,便是街道兩側的店鋪夥計,也能謅上一段,掉一把書呆子。不為三千界人熟知的是,此地有兩大八荒世家,陶與江。

  江家是萃夢師世家的内八家,陶家則是外六家,這兩家人嫡支世代為萃夢師,出入六合梵境。那睡香之事,自然也是這兩家人捅出來的。萃夢師入夢,自古都要借助五感,其中又以嗅和聽最有效,因此本代的萃夢師都在努力演習香草香藥築夢入夢。睡香便是江家手筆,借着進上的由頭,告知三千界天子,萃夢師已有新方。

  因為華練的要求,清平館開了一個小門,正在浔陽。夥計們樂呵得不行,長安最近有點兒膩歪了,洛陰又太複雜,走着走着就丢了,不若浔陽,與長安洛陽風物大不相同。

  蔓藍百花谷中梅花鹿,便是産自浔陽,那鹿群在百花谷發展壯大,已然成了谷中一霸,正好借着這個機會放生一些,免得有一天把谷裡的花花草草吃個幹淨。

  而于陳清平而言,浔陽守着鄱陽湖,自古便是魚米之鄉,富饒豐美,以漁獲聞名,時近仲秋,湖中螃蟹肥美,正是好時候,倒把閉關的老闆勾将出來,親自帶着老元去賣蟹。

  玉卮一聽到螃蟹就臉發青,幸好這次朱師傅讓青婀和今昭刷洗,老周反成了幫廚打荷,蔓藍和玉卮換了九江娘子的扮相,幫着老宋和老元應付大堂。

  “玉姐姐,你不是因為人家沒使喚你,覺得心裡不舒坦吧。”蔓藍端着魚頭羹送到一對兒鶴妖桌上,轉回來問正在撥算盤的玉卮。

  玉卮三下五除二,一擡眼:“團子,敢嘲戲你姐姐,膽子好大。”

  蔓藍扯了扯那身青藍短褂,眯眼一笑:“我若是穿這衣服像青團,你就是晾衣杆。”

  這下别說玉卮,連老元都驚了,過了捏了一把蔓藍的臉:“出息了啊,會頂嘴了。”

  蔓藍推不開老元,隻能支吾道:“誇粉開!濃細呢!(快放開,痛死了)”

  “别鬧了,蟹膏羹做好了,誰給送出去?”青婀探頭。

  浔陽有澎澤鲫,體大肉肥油水足,因為刺兒多,八荒中人便很不簡樸地吃喝魚湯,要一條足肥的鲫,一尺陶鍋隻一條,炖至乳白後,便棄了魚骸不要,剔魚肉剁得細細的用景星湖荷葉茶水和面做面淘,捏魚兒形狀,小魚青青顔色,下在魚湯裡,瞧着青白二色,如雲似玉,吃起來面魚兒有茶香荷味,清香四溢,魚肉令面粉彈滑,不可用箸,而湯頭滋味豐美,回甘綿長,久喝魚湯,更可明精養氣,因此這青雲面魚兒淘,這幾日在清平館成了招牌。昨日陳清平又尋到一個方子,湯頭換成了蟹腿,制法略同,以鄱陽湖的母蟹為湯炖料子,腿子肉都化成湯水,殼子裡的肉和面,因着殼子肉靠近膏肓,便是乳黃淡月之色,不捏魚兒,捏小圓餅子,滑在湯裡,好似白日月輪,更把蟹黃兒湯撒了,點點橘黃如仲秋桂子,有月中桂宮之意。喝着比魚湯更為鮮美,尤其點點桂花般的蟹膏入口,一抿嘴兒,鮮美之味便融在唇齒舌尖,染得一碗湯和一圓餅兒都有了蟹黃滋味,令人滿足。這月桂蟹湯十分得華練的眼,幾乎每天都來一碗,湯熱補了蟹寒,又飲桂花酒,蟹肉沾着小黃燈籠橘子泡的醋,懶得她本該去辦正事兒,卻遲遲不動,擇景星湖中周郎觀水那島中幽林裡,一天到晚捧着閑書小酒兒。

  這日一早,華練依舊提着新作的一吊蟹湯,若幹小點,酒醋之類滿滿一食盒子,現身于那島上周郎小築之中,林中微風含翠,大地生香,一位姿容清俊,眉宇間有些桀骜之氣的青衫青年已經等在那裡,見了華練,頗有幾分不客氣地開口:“仙子,來了爺的地頭,還不與爺一聚麼?”

  “江修,你就不能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麼?”華練失笑。

  那青衫青年哼了一聲,上前幾步,捏了捏華練的下巴:“爺是美男子,但不愛安靜,若是安安靜靜的,怎麼能讓美人得趣兒?”

  華練扣住他的手腕,反剪了他的手,笑道:“可姐就喜歡安安靜靜的美男子呢。”

  江修不屑地一哼:“那你可要失望了,現下這奢靡八荒六合,哪有安靜的美男子。”

  華練想到在她人生第一個唐朝與江修相識的時候,的确還不認識陳輝卿,便笑了笑,松開手:“你是要幫忙,還是搗亂?”

  江修瞧着華練的笑容,不由得一愣,哇哇叫道:“你,你這笑,不是真的對誰動心了吧!那爺怎麼辦!”

  “這可有意思了,江家家主,嫡長孫江修,還缺個娘子不成?”華練擺開吃喝,斂去笑鬧,正色道:“江主,那睡香可是你們的手筆?”

  江修也斜簽着坐下,大喇喇地支着膝蓋敞着腿:“不是,我們也在查呢,你也知江家和沈家不同,不精于這些,這花也是下面的小子和陶家小子無意間發現的,這花令人入夢,可入夢後,折進去些許人手,若是華練大人願意幫忙,最好不過。”

  華練笑嘻嘻地抿着蟹湯:“那今晚你來興安裡的清平館,那兒便宜行事,咱們一起入夢。”

  江修端着酒杯,舉向華練:“如此甚好,許久沒和仙子一起睡了,甚是懷念。”

  對于清平館外的人,時間是一條不能洄遊的魚,江修認識華練的時候,并沒有陳輝卿的閑事,這會兒他要與華練入夢,自然也不關陳輝卿的意思。可惜陳輝卿想要攙和的事情,誰又敢攔住?華練隻能無奈地讓他挂着清平館夥計的名義,跟着自己入夢。

  那江修見了陳清平,下死眼打量了許久,咧嘴轉向華練:“你何時喜歡這種精緻的小玩意了?”

  看了看比她自己高一頭,面容俊美,氣質脫俗的陳輝卿,華練嘴角抽搐,扶額回答:“少廢話,你還要不要幫忙了?”

  江修閉了嘴,三個人在東跨院擇了一間空房,擺了一盆睡香,映着屋内的燭光,那花顯出琉璃般炫目的顔色,煞是好看。華練央了清平館夥計照看三人的睡态,便準備入夢。今昭記得入夢本該用香,可江修說,江家家主,要沒有點兒特異本事,位子怎麼穩得,便讓撤了香爐子香枕頭,隻管往榻上一躺,招呼華練:“來嘛~”

  華練再度恢複意識,已經置身夢中。

  夢裡是一處極美的莊子,亭台樓閣無一不精緻,花園更大手筆地養着許多一品花,便是極難見到的紫風流,也不要錢似地,大片大片種着。

  自古常人入夢,所見所感大多發乎于心,由來記憶,然這處莊子,華練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既然不是從自己的記憶裡來,那便是與那睡香有關了。

  從李世民那夢裡瞧着,睡香之夢,與聖琉璃夜異曲同工,都是夢見心中所願,至于睡香的夢是否取自未來,看李世民那夢,恐怕隻是心願而已——李唐王朝的确曾世間獨有,繁華富麗,萬國來朝,可惜别說一千年,便是五百年也未堅持到。

  那這莊子,算是什麼願望呢?

  華練一邊思索一邊穿花過柳,直到瞧見一叢蘭花,才停下腳步。

  蘭花之下有白玉石床,依蘭高卧的,正是扮成小夥計,穿的有點好笑的陳輝卿。

  還真别說,老宋他們這種淺青色的短褂,穿在陳輝卿身上,有一種别具一格的視覺沖擊。

  華練忍俊不禁,拍了拍陳輝卿的屁股:“小翹臀,醒醒。”

  陳輝卿迷茫地張開眼睛,定了定神,才坐起來:“這是你的記憶?”

  華練一邊撥拉着那些蘭花,一邊笑嘻嘻地回答:“當然不是,以我那西昆侖聞名的詭谲審美,怎麼可能有這種美輪美奂的記憶?”

  “那倒也是。”陳輝卿回答,“想來也不是江主的,或與那睡香有關?”

  “我倒是有點擔心江主,剛才我試着喚他,卻全無回應。你我是神階高高,老神在在,江主再怎麼能為,也不過是一個凡人。”

  “先出了這莊子。”陳輝卿對自己的扮相不覺如何,倒是這一身頗具小清新風格的褂子,套在這位自帶美化柔光的大神身上,有些殺牛用指甲剪子的不協之感。

  兩人沿着石子兒路,彎彎繞繞,循着園林固有的風水結構,很快便找到了出口。

  與想象之中不同,朱紅色的大門緊閉,獸口銅環上,密密匝匝地纏着數到幼童胳膊粗的鎖鍊,鎖鍊還連着一尊銅獸。

  華練眯起眼睛。

  密閉嚴封的地方,在夢境之中,通常代表主夢之人内心深處不可為外人得知的秘密。尋常人的秘密,也不過就是房裡暗格或者落鎖的妝盒,便是上位神祇,最多也就是銀庫之類,華練也算是出入夢境的老手,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美妙的莊子,也能成為一個人的秘密,鎖得這般嚴實。

  “你想岔了。”陳輝卿拉住華練的胳膊,“若這莊子是秘密,你我怎會置身人心中隐秘之中,必定是這門後,才是真正的秘密。”

  華練點點頭,她正要出手去解鎖,卻被陳輝卿擋住,白光一閃,那鐵鎖從簇新變得腐朽脆弱,陳輝卿稍微用力,便将那朽爛的鐵索扯斷,依舊站在華練半步身前,半擋着華練,而後略微一推,便将那朱紅大門吱吱呀呀地推開來。

  饒是陳輝卿與華練見多識廣,也絕未料到,一門之隔,一面天堂,一面地獄,兩人腳下青石闆潔淨整齊,花園雅緻,而面前門外,竟然是一片皿雨腥風:

  倒塌的華廈,燃燒的屋宇,洪水漫過的街道,漂浮的屍體,殘缺的手臂,惡鬼一般的猙獰面容,在那朱紅大門打開的一瞬間,一齊湧上了眼簾。這場景不說是地獄,也足是末日!

  華練心志堅定,仍舊不免被震得晃了晃身子,扶住了陳輝卿的肩膀。

  陳輝卿面對此情此景,卻比華練鎮定的多,他隻是面露不忍與憐憫,随即,指了指一處被幾個瘦骨嶙峋的人争搶的影子:“那是江主吧?”說着,他就要邁出門去,可一步上前,仿佛被一面看不見的牆壁擋住,這一步踩在半空,怎麼也踩不下去。他如此,華練亦是如此。

  “難道是琉璃壁?”陳輝卿歪着頭想了想,那是夢境之中有時會遇見的一種“界限”,隻有趁着光,才能隐約看見壁上有七色華彩,仿若琉璃,因這樣的琉璃色與光怪陸離的夢境十分相稱,六合中的事物,也多以琉璃為名。

  華練蹲下來,趁着她這邊的光看了看,點了點頭。琉璃壁的話,就有點麻煩,這東西隻有原本就存在于夢中的東西才能過去。華練和陳輝卿眼下,都不是夢境中人啊。

  “我們和夢境中人有什麼區别?”華練轉了轉眼珠子,勾住了陳輝卿的脖子。

  “我們有心。”陳輝卿回答。

  “那就讓無心之處過去救人吧。”華練的身子一沉,“摟住我!”說罷,隻見紅光一閃,一條大蚺一樣的蛇尾已經甩了出去。雲外鏡的鏡中世界尚不能容下華練真身,何況這夢境世界裡,距離不過一壁數丈的江修?江修剛被一位老妪咬住脖子,那紅尾已經帶着熱火卷到,纏住江修的腰,将江修從餓鬼群中拔了出來。

  人身蛇尾的華練看上去,要比平時的華練美豔幾分,因她顯出尾巴,頭發也就跟着變了色,臉上也隐約浮起圖騰一樣的赤焰花紋。

  江修神魂未定地看着華練,捂着脖子:“哎呦,未料那般年紀的老女,也對爺熱情非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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