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回曾是當年龍戰地,故人西辭遇仙樓
“請問,杜唐,你在嗎?”
那女音溫和平靜,語氣波瀾不驚,帶着幾分女人堆裡罕見的清冷。
那戲子幾乎是滾着爬着跑到了門邊,猛地打開門,不敢置信地看着外面馬車裡下來的女子。
“咦,你是來見這個野男人的?”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馬車裡響起,接着,一個看似富貴出身的公子哥兒鑽了出來,一把拽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難道他是你的――”
“殺了他。”那女人對戲子說。
那女人的臉孔與最初,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别無二緻,于是那數百年前的記憶排山倒海般地蜂擁而至,在他極端而扭曲,詭異又悲戚的生命裡,無數次出現的女人,這一次,此時此刻,終于又出現了。
又能拯救他了。
就如同第一次,他還是杜家的小公子杜唐,因為利益關系而被人下毒,瀕死之際,非凡的力量覺醒,害怕又惶恐。
是她,以乳母的身份出現,照顧年幼的他。
比起生母岐陽公主,她更像是一個母親。
每當他生病了,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每當他寂寞時,會語氣溫柔地講故事給他聽,每時每刻,隻要他呼喚,她都會立刻跑過來,輕柔地問:“唐兒,怎麼了?”
後來,因為那個可惡的女人,他不得不把那強大可怕的黑色力量用在自己的身上,然後他就停止了死亡,停止了時間,停止了輪回轉世,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還要躲着那個可怕的夫妻組。
但是,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遇見她。
她似乎是普通的人類,在經曆着無數的輪回轉世,但是每一次,她都擁有之前全部的記憶,所以每一次,她都能找到他。
每一次每一次。
他曾經在明代的雲台山,再度遭遇瀕死的反擊,他不得不逃走,遠離城池,逃到遙遠的雲南去,可就是那樣邊遠的地方,她也能轉世為沐王府的郡主,來到他的面前。
這個世界的人相信命運和緣分,所以他相信,她就是他的命運和緣分。
她現在又出現了。
這麼說,馬車裡的這個男人,是她逃出來用的借口,也許是私奔,也許是别的什麼,甚至可能是她現在這個身份的夫君,這些都沒關系,不重要。
因為她說,殺了他。
殺人,滅口。
杜唐起身,微笑着望着那個可憐蟲,他的雙手微微顫抖,在寒冷的風中,伸向她,将她緊緊擁抱在懷裡。然後,他背後的手,伸向了那個可憐的男人。
徹底,滅絕。
“你這次來得好晚。阿昭,你來的好晚啊。”杜唐抱着那女人,低聲呢喃。
那女人也回抱住杜唐,語氣依舊是那種柔柔的聲音:“對不起,來晚了,這次轉世的這個身份,實在太遠太遠。我不得不籌謀,嫁給一個京商的廢物兒子,才能跟着來到這裡,找到你。”
“不要緊,找到我就好了。”杜唐抱着阿昭。
“我記得你上一次,還是一位宮廷畫師……”阿昭面露疑惑。
杜唐低頭:“後來被趕出來了,因為有西洋畫家畫得很像。我現在叫蕭瑟,是個唱小生的。”
“你的畫魂之術,都不能用了嗎?”阿昭問。
“齊王那次,就不靈光了,也許慢慢可以恢複,但我現在的确除了殺死别人,沒有别的本事了。”杜唐的語氣低沉。
“沒事,沒事,我來了,一切都會好的。既然這樣,你還是叫蕭瑟吧,杜唐這個名字,現在有點招眼。”阿昭蹙眉謀算。
“他們不是生了一個蠢貨麼,叫做杜宋。”杜唐,哦不,蕭瑟,眼神陰郁,“總有一天我會把這狼心狗肺的一家人,都給殺掉的。”
“呵呵呵呵,他們現在都在年族,又是知名的畫魂,這件事情,可很不容易了。”阿昭眼神連閃,看着蕭瑟。
蕭瑟卻非常自信地挑了一下嘴角:“無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和時間。”
“說到這個,現在就是個好時機。王恭廠案,将時空動蕩,撕開了一個裂口,我們隻要善用這個裂口,未必不能釋放出你期望的那些兵卒。”阿昭撫摸着蕭瑟的脊背。
蕭瑟微微戰栗,他猛地搖頭:“不,其實那些兵卒放出來不放出來,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我隻要你就好了。”
“傻孩子,有了他們,我們才會強大,你不想要強大嗎?可我想要強大,我想要保護你,我想要你。”阿昭眼波裡漾出一點點的濕意,她一轉身,從蕭瑟的懷抱裡掙脫出來,跑進了那個商人的屋子裡。
那商人雖然小本生意,但家裡布置得卻十分暖渥,一棉一褥,都有溫馨的生活氣息。這房子算是左右最大的,除了後牆那邊不知道挨着誰家茅坑有點臭,家裡耗子有點多以外,幾乎沒有什麼缺點,想來那商人一家住的也可很舒服。
現在,這些東西的主人已經死了,徹底不存在了,這屋子,這被褥,都屬于他蕭瑟。
還有這個半仰在炕邊的人。
阿昭雙手撐着被褥,燒的熱乎乎的炕,熱力從掌心一直傳來。
還有一股熱力,從她的峰巒之處傳來,沿着四肢百骸流竄。
“唐兒,你慢些,這料子很貴呢。”
可是回應這句話的,卻是更加野蠻的裂帛之聲。
“不要吸啊……奶水還沒回去……”
蕭瑟眼神陰暗地看着被他幾乎是啃咬得通紅的山巒,吐出幾個字來:“你有孩子了?”
“……被夭折……了……不然我怎麼趕來的……”
蕭瑟的眼睛又亮了亮,他扯開那些亂七八糟堆在她腰際的料子,折起了她的腿,伏下臉去,百花深處,啧啧滋滋的聲音響起,混着阿昭已經暧昧不清的低語。
“……你放心,阿昭,你要的,不管是兵卒也好,還是這個世界毀滅也罷,我都能給你……”
“給你錢。”來買豆腐的主顧對那臉色青白的夥計說道。
輝騰收了銅闆,裝了兩塊豆腐給他。
幾個街坊很随意地議論着,有貨郎擔着擔子沿途叫賣着針頭線腦的雜貨,窮苦人家來買一份豆渣回去謄一下當做糧食,也有賺的幾個小錢的閑漢買了一壺劣質的梨花白,要份羊雜碎去下酒。
這是十分平常的街景,這幾天以來,白天這條豆腐陳胡同,都是這個樣子,一分一秒,沒有什麼變化,隻是不斷重複。
“哎呀,能重複,也是一種幸福嘛。”假扮成一個農婦的華練看着雪後放晴的天空,手裡拿着一塊兒奶豆腐當零嘴兒啃着。她用“經常易容對皮膚不好”這個糟心的借口,不讓陳輝卿出屋。
實際上,她是有一種古怪的直覺,有什麼特别不吉利的事情要發生了。
可是看着眼前這種尋常的街景,她實在想不出來,難道平地裡能出現一個哥斯拉?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聲巨響,震徹天空。
華練順着那聲響望過去,那仿佛是幾個房子之隔的一戶人家,裡面似乎住着一對小商人夫妻,哦對,昨晚就是那個商人打了那個偷東西的戲子。
火光電石間,她想起了驚鴻一瞥之下,那個戲子的眼神。
那個漆黑的,仿佛是黑洞一樣,能把所有東西都吸進去的眼神。
華練丢掉手裡的奶豆腐,沖出門,望着那戶人家的方向。
已經太遲了。
那房子已經完全爆炸,以一種離奇的姿态,分裂開來,大火黑煙,環繞在房子上面。
這種房子和下面的地都裂開的狀況,有點像是年中的那次王恭廠大爆炸,但是規模略小,顯而易見,這樣的情況,房子裡的人必定不在了。
“啊,那個房子起火了,幸好裡面沒有人住。”剛才買豆腐的那個人路人說。
“什麼?”華練抓住那個路人,“裡面不是一對兒商人小夫妻嗎?”
“啊,沒有啊,沒有人住啊,什麼商人小夫妻,你是記錯了吧。”那路人一臉狐疑,語氣不像是作假。
“卧槽!”華練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麼,急奔過去。
可是才邁出去幾步,她就想到了,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她無力更改,她隻是一個旁觀者,一個想要見到兇手真容的旁觀者。
現在她要做的,是盡量隐藏自己,不被發覺。
她轉身跑進屋子裡,攔住奪門而出的陳輝卿,看着陳輝卿咬牙:“我們不能管,隻能看,至少,要看到那兇手是什麼人,為什麼這麼做。”
陳輝卿看着華練睚眦欲裂,但卻拼命忍着的表情,想了想,擡了擡手,将兩個人和輝騰一起,隐沒在了空氣之中。
一條黑色的,熟悉的裂縫,沿着那個房子,向胡同兩側裂開。
那裂縫以眼尖的速度擴大,裡面伸出來幾條奇長無比,枯瘦如柴的黑色手爪,抓住裂縫兩側的路人,拉扯到哪裂縫之中。
就算是隐身的狀态,華練也能感覺到,那裂縫裡散發出來的可怕的絕望的深淵氣息。
這裂縫看上去,跟當年燭龍老大舍身填的那個好像。
隻是那個非常非常大,這個還隻是個小溝而已。
一瞬間,華練覺得她又明白了什麼。
2,4,5,6,7,8,燭龍一族數一數,沒有3.
她頓時覺得全身皿液上湧――又有一個燭龍,填進了這個裂縫裡嗎?為了這個裂縫不再擴大,為了不要再增加無辜的死人?
3,行三的那位,是誰來着?
華練想得頭疼,突然,一個女孩子溫柔的聲音響在腦海裡,那個女孩子說:“你忘了我吧。”
就是這樣,幾個念頭的時間,那條裂縫已經擴大到其餘的胡同,已經有幾十米,裡面有更多的黑色的手伸出來,不甘心地抓取着周圍一切的活物。
華練擡起頭,直覺地看着某個方向。
那個方向,有一對相擁的男女,喜悅地看着這條吃人的裂縫,有對話随着那絕望的風傳來:
“你看那些手,那些其實,是我的同族。”
“他們也曾經是控制者,隻是失敗了,變成了碎片,變成了無用的影子,廢物,垃圾,永遠在黑洞墳墓裡徘徊,隻有縫隙打開,他們才能像是水鬼一樣,抓取食物果腹。”
“控制者其實很悲慘啊,有的在平行宇宙失敗了,就變成這樣,有的在六合,幹脆就成了我,成了枭光。”
“六合裡所有的暗影,都成了枭光,我也曾經是其中之一,隻不過,我最幸運,最強大而已。他們隻是殘影,是蝼蟻,他們連讓人消失都做不到,但是我能,我可以讓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
“這些東西全靠本能,能感覺到我身上,曾經的控制者的力量,他們會聽從于我,就像是狗,隻要我喂飽他們。那個紅衣的燭龍愚蠢得很,被我誤導,白斷了一隻手臂,一時不會找到這裡。”
“他們會成為我們的手下,最好用的槍。”
“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的人,我們的狗,永遠不愁吃喝。”
“阿昭,你說這樣的禮物,你滿意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