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臘月廿四掃塵日,食龍炖鳳正當時
那天文龍到底吃了啥,因為文龍的主人不在,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好歹流感有藥房,文龍餓不死,今昭也就習慣順其自然,不去追究那麼多細枝末節,黃少卿雖然還是覺得事兒不對,但他手裡的案子摞得高,也隻能先把這個報告交上去,以免過不了年。
過年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因為“非人”生物的道行,是按照“過年”來輪算的。以今昭來說,隻有過了年,被年獸舔過一次,長了一歲,少了一年壽命,才算是真的變成了太歲,離開了“人類”的“去年”。
臘月二十四這天,清平館掃塵,因為這個,還特地挂了閉館的牌子。
今昭本以為今兒掃掃除,還能清閑一點兒,結果早起換了衣服在院子裡集合,就被大家夥兒的陣仗吓了一個半死:老幾位不僅穿着方便活動的土藍色工作服,還都紮着袖口褲腳,工作服的前兇背後都寫了咒文,而爺們幾個還都提了燕螭出品的紅布條掃把,就連老闆大人,也不例外。
“快點拿去換,換完趕緊開始吧,不然晚飯都吃不上了。”玉卮拿了一套工作服給今昭。
廚房庫房是朱師傅陳老闆加上蔓藍,幾個院子是老周老宋,器皿物件兒是玉卮,青婀和今昭則打掃後罩房的客棧房間。
今昭想想後罩房那四層樓,還頗為興奮。
對了表,約了午飯時間,朱師傅體貼地給每個人都挂了一個小對講機:“萬一不成,立馬喊,别逞能。”
今昭看着脖子上挂的對講機,想起一事兒來:“玉卮,上次朱師傅送你的鎮魂玉,他要回去了?”
玉卮一笑:“沒有,他現在帶的也是鎮魂玉,那玩意他有三十幾塊呢。”
今昭喔了一聲,頗為失望,她還以為是定情信物啥的,一段情緣就此展開。
玉卮拍了拍今昭的肩膀:“你老老實實跟着青婀,千萬别亂跑。”
掃了後罩房大面兒門口,青婀拄着條掃,指着那一排空房:“這些交給我,你在這裡等我一小會兒。”說着,她用胳膊肘夾住條掃,雙手伸出平攤,一群長着小翅膀的玩意兒從她掌心的光暈之中撲啦啦飛出去,邊飛還邊嘻嘻哈哈,追逐打鬧。
今昭目瞪口呆,敢情這一位,也是拔毛拔出五百神兵孫小猴的主兒!
青婀聳肩:“這種小伎倆,隻能用來掃空房子,不然房子裡有别人,氣息一沖,就全完了。”
這些孫小猴還是紙糊的!今昭扶額。
小翅膀們撲啦啦飛入各個房間,青婀也跟着去指揮施工現場。今昭也看明白了,掃塵這事兒,是很容易掃出點兒不幹淨的東西,比如那種浮遊啊,怨念啊之類的,她不是專業人士,還是乖乖等在這裡比較好。
偏偏,事與願違。
今昭擡頭看見二樓的樓梯口,一個穿着大紅色和服,一頭紅發的美少年,在對她微笑,笑了笑,又勾了勾手指,轉身不見。
看見酒吞童子,今昭第一反應就是跑,可她想起青婀,就改為視而不見,全心戒備。開玩笑,她又不是靈異小說女主角,瞧見不對勁兒的事兒就過去看,《邪惡力量》她看了八季,哪個開場殺的死者,不是作死的。雖然停在原地未必能活,但是出去看個究竟,一定會死。
“你倒是老實。”酒吞童子的聲音就響在她而後,可今昭扭過頭,别說人了,鬼都沒一個。
“啊啊啊啊啊酒吞童子出現啦我在後罩房一樓櫃台旁快來救我啊!”今昭毫不猶豫,對着對講機口齒清晰連貫中氣十足地大喊。
“你叫什麼啊,我又不是來找你的。”酒吞童子的聲音軟趴趴,若有似無地環繞在耳邊,今昭隻覺得他朝着自己的耳朵吹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像是打火匣,一下子把今昭點起來――她撒丫子就跑,一秒鐘的功夫,竄沒影兒了。
酒吞童子斜靠着樓梯扶手微笑:“你照顧的重要孩子丢了呢,怎麼辦,外交親善大使,歲時十二族會不會找你的麻煩?”松垮的和服衣領因為上樓梯的動作滑了下來,露出心口的刺青,那是一個熟悉的盾形圖案。
今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十分作死地跑丢了。對講機裡傳來沙沙的忙音,意味着她已經不幸地跑出了服務區。
站在原地,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似乎跑進了一個房間,然後猛地關了門,又繼續沒頭沒腦地往前跑,那種螞蟻爬螳螂走的觸感還留在耳後,今昭使勁兒搓了搓,才勉強撿回神智,打量四周。
卧槽!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碧空如洗,萬裡無雲,綠地毛茸茸長着小簇小簇的矢車菊,綠化帶的灌木修剪出波浪形的圖案,天空中有幾隻風筝,高得看不出原型是什麼,更找不到放風筝的人站在什麼地方。
這種充滿和諧陽光幸福快樂的人壽保險廣告風的地方,到底是哪裡?!
在草地上心有餘悸,左顧右盼,生怕有園藝人員來呵斥她踐踏草坪地,走了一陣子,今昭終于看到了一個放風筝的人。準确地說,是一個放風筝的逗比。
那是個女的,頭發蠻長,長得也不差,可惜那種可以當做QQ表情的肢體語言破壞了氣氛,再加上那啊嚯嚯嚯嚯的笑聲,今昭很想對着她右鍵添加為表情圖。
放風筝的女人似乎完全看不到今昭的存在,而是拽着風筝線跑的歡快,很具有高橋留美子早期作品的肢體風格,今昭幾次想要上前搭話,都被她無視過去,最後今昭也發現了,不管這裡是哪裡,這個女人肯定看不見她。
女人終于停了下來,風筝落在地上,大口喘着氣,她的領口因為動作敞開來,露出半個圖案,異常眼熟。
今昭揉揉眼睛,心說反正你也看不到我,于是湊近看了看,炸了毛。
這不是那個撞死她的車的那個圖案嗎!這不是那個雇傭了金蛙又把仨孩子給涮了的犯罪組織的圖案嗎!難道這女人就是罪魁禍首媽媽桑嗎!
還沒等今昭把毛炸幹,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發生了。
一個她十分熟悉最近又特别信任向來非常感激的人端着吃食出現,他熟練地置鍋,布菜,今昭認得那道菜,前幾天陳清平還說冬日滋補,羊肉味甘性熱,于秋冬相宜。又難得地就美食話唠一次,說老北京好吃銅鍋涮肉,是不加面條的,因為羊肉與荞麥面相沖,所以面條須得是小麥面,也不好加醋,會傷心脾。
所以清平館的羊蠍子不做火鍋,單論盆上,大陶盆裡滿缽滿體連骨帶肉,少說也有三斤。今昭知道,那絕對是内蒙的肉羊,滾着皿珠兒新鮮運過來,添了三十來種香料草藥,若是下面,單取羊脖子細細去了淋巴糾結,熬炖幾個時辰,肉早就爛在湯裡,撒了紅綠辣椒沫子和白胡椒。面條也不是一般的扁面條,而是随着切随着撚,一根根手擀面在案闆上撚成大波浪卷兒的菱形條棍兒,抖一抖趁着湯滾下了,現下現吃。一碗羊蠍子面上來,香濃撲鼻,頭一口滿是椒香,熱辣辣滾進喉嚨裡,能驅散一身的寒氣。羊肉早就被香料折磨得沒了脾氣,去膻留嫩,煮得飛成了花兒,順着面條被吸溜到嗓子眼兒裡,砸吧砸吧就化了。
放風筝的女人喝了幾口湯,而後用筷子略顯笨拙地卷起面條送進嘴裡,面條不老實地彈起來,将一點兒湯汁兒彈到了她的臉上,被她用手背揩去,擡眼間那濃烈眼色,好像她揩去的不是湯汁兒,而是仇人的皿。
陳清平在旁用小刀件兒剔着肉,眉目流轉,偶顯一絲嚣張,還隐隐含着煞氣。
女人的嘴裡塞着羊骨頭,說話烏魯烏魯:“天啟的事情解決了麼。”
陳清平一擡頭,神色倨傲,語氣帶着點兒少年特有的倔強又撒嬌的味道:“解決了,我把那些東西,都殺了。”
今昭頓時覺得,那人是陳清平,又不是陳清平。
那個人從頭到腳,連發璇兒上的呆毛都是陳清平的,陳清平的端正眉眼,陳清平挺翹的鼻子,陳清平的索吻唇,陳清平的山藥枸杞炖排骨,可她又覺得那人又不太像陳清平,勺子哥是雲淡風輕的,人如其名,是一曲悠閑淡泊的調子,清心平氣,哪怕是對大多數事情的無視,也并不是冷漠,而是看得太多的不以物喜。
正在想着,今昭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那風筝前,正要撿起風筝看看有沒有什麼觸發劇情,就覺得自己的臉上,落了一道視線。
擡起頭,長椅上房東大人以肘撐膝,雙手交疊支着下巴,用他特有的直勾勾又絲毫不覺得羞澀或者冒犯的眼神,盯着今昭。
“你怎麼進來的。”陳輝卿站了起來。
今昭大喊一聲:“房東大人救我啊!酒吞童子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我吓得不知道怎麼的就跑進來了。”
陳輝卿的眉頭在聽到酒吞童子四個字以後,擰成了鼓風而立的鷗翼,正好跟他一對兒下垂眼形成了一個完美的X。今昭琢磨着自己不是人以後,也有點沒心沒肺了,這種情況下,還能被美男子臉上的一個X逗笑,忍都忍不住。
“這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這是我的記憶。”陳輝卿望着不遠處吃羊蠍子的二人組,“你不要動,我馬上送你回去,記住,如果有一天,你還是落入記憶裡,不要動,因為一旦在記憶中迷失自己,你就永遠也回不去。”說完,他的手指在今昭的肩上一搭,“這個世界上,隻有不超過五個人能把你從記憶裡救出去。酒吞童子,是其中之一。”
今昭被“放回”到了後罩房的櫃台前,青婀一臉的緊張,上前抓住她:“你沒事吧!”
陳輝卿扣着袖扣:“她的運氣不錯,我并不經常在那裡。”
青婀蛾眉一豎:“麻蛋的酒吞童子!老子非捏爆他的腎不可!”
既然今昭已經平安歸來,酒吞童子又不能偷偷恁死,這件事情隻能就此揭過,清平館的壓驚方式,就是吃。
其中一道龍鳳湯,是專門給今昭平心氣定肝膽的,可以去熱火,淨痰濕。
今昭瞅了瞅碗裡的東西,雞她認識,雞湯是底子,這個鳳字,說的可能就是這個雞,那龍呢?她用勺子舀了舀,有枸杞,棗,還有,嗯,這些日子沒白跟朱師傅混,這裡還有茯苓,那剩下的樹枝子是啥玩意?把勺子湊在嘴邊,今昭抿了一口湯,雞湯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香,那種香并不是什麼獨特的香料,而是雞湯原本的鮮美被放大了,唇齒間的鮮美化成了可以聞得到的一種鮮美香氣――這到底是什麼原理?
“這個就是五爪龍。”陳清平指了指那樹枝。
今昭看了看這根樹枝,一臉的“你特麼的是在逗我”。
“五爪龍,又名五指毛桃,佛掌榕,藥材。”陳清平回答。
今昭還沒忘記陳清平和神秘風筝女的事兒,瞪着陳清平:“這就是龍?”
青婀拍了拍今昭的肩膀:“安啦,龍虎鬥還是蛇肉炖貓肉呢,好歹藥材還能正常吃,吃貓你試試?還有什麼鳳凰衣,鳳凰衣就是雞蛋皮啊!不過咱們好歹很含蓄,你看看西餐,什麼迷疊香小羊排配小番茄,調料和擺盤的點綴都要講出來,是怕别人不認識小番茄嗎!”
“好啦好啦,反正你也不愛吃,就别吐槽人家了。”玉卮用帕子擦了擦嘴,“快點吃飯,還沒掃完呢。”
“掃完了啊。”青婀撓頭。
玉卮白了她一眼:“西跨院和下雜屋掃出來好多小鬼怪,該送走的要送走,該吃了就吃了,該超度的,要超度。”
今昭驚愕:“鬼怪還能吃?”
玉卮神秘一笑:“等年三十兒,我保準你能看到更神奇的。”
細,細思恐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