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前廳。
連樞和安洛離各坐在廳中作為的左右兩側的第一個位置,在二人手邊的案幾之上,放置了一個青玉茶杯,茶杯上面,熱氣袅袅。
一室茶香,清香怡人。
安洛離端起了手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當看見不遠處緩步而來的水綠色纖細的身影之時,将手中的茶杯不動聲色地放在了案幾上,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連樞依舊是剛才的姿勢,就這樣懶懶散散地歪着身子靠坐在梨木椅上,腦袋枕着梨木椅椅背,墨發如瀑,服帖地垂在身後,驚魅絕倫的面容都染了幾分慵懶之意。
修長如玉的手輕輕地搭在了梨木椅椅背之上,似是不經意地緩緩摩挲着精雕細琢的繁複花紋,另一隻手則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手邊的案幾。
就這樣,眸光淡淡地看着來人。
未多時,不遠處的那道水綠色的身影便已經走入了大廳之内。
“落離見過連王妃!”安洛離緩緩上前,對着蘇沐行了一禮。
“安小姐不必多禮。”蘇沐秀緻溫和的面容添了一抹淺淺的笑,對着安洛離溫聲道。
不過,在看向安洛離的時候,蘇沐那雙輕和溫雅的杏眸還是不動聲色地帶上了幾分打量探究之色。
面前的少女與小兮年歲相差并不大,約莫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着了一身淡紫色的流雲錦,衣擺與衣袖處都是那種藏藍色的繡花鑲邊,青絲束起,并不算随意地别了一支淺紫色的玉簪,耳邊斜往上的方向還插了一支精緻的翡翠步搖,步搖之上,墜了兩粒淺紫色的水晶小珠子。
發髻往下,則是一張精緻無暇的靜雅面容,眸色淺淡,唇邊泛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容貌絕色,華貴自成。
隻一眼,便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溫雅端莊的平和氣息。
不過,這種平和,卻也并非是那種純然無害的單純,而是看透諸多事宜之後所沉澱下來的淡然。
就像……
就像是二月初那種淡然溫和的微風,帶着一抹極不易查的料峭之意。
蘇沐眸中再次映出了一抹淺笑,越過安洛離和連樞直接走到了上座坐下,緩緩道:“安小姐請坐吧,不必多禮。”
“多謝王妃。”安洛離看着面前完全沒有半點王妃架子的蘇沐,心中對她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雖然她和連王妃同在上京這麼多年,但是,因着連安兩家府邸距離極遠,素日交集也不多,是以,她和連王妃并未有多少交情,甚至都隻是在宮宴之上有幾面之緣而已。
不過,她看人素來精準,經過那幾次的宮宴,不難看出,這位連王妃其實是極其好相處的人。
請安洛離入座之後,蘇沐眸光這才轉向了懶懶散散地靠坐在椅子上的紅衣少年,沒好氣地冷聲呵斥:“府中來了客人,你這麼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像什麼樣子,簡直不成體統!”
連樞側了側眸子,細長邪魅的丹鳳眼除了魅然之外,還不知不覺地帶出了一分無奈,殷紅的薄唇微啟,風華流麗且天生帶魅的清越嗓音緩緩溢出了薄唇,“母妃,整個上京城都知道您兒子我是這種不着邊際的懶散性子,早已經沒有什麼體統可言了!”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連樞并沒有半分改變自己的姿勢,依舊是那樣沒有骨頭地歪着靠躺在椅子上。
聞言,蘇沐狠狠地瞪了連樞一眼,似是冷笑了一聲,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涼涼開口,“聽你這語氣,你似乎還挺自豪?!”
連樞擡頭看了蘇沐一眼,緩緩地坐直了身子,端起熱氣氤氲的茶,輕輕地吹了兩下才對着蘇沐語調幽魅緩慢地說道:“母妃,這句話可是不說的,不是我。”
說到最後,似乎還微微地一聳肩。
“你……”蘇沐一噎,半晌說不出一個字,隻能這樣狠狠地幹瞪着連樞。
安洛離并未說說話,隻是這樣靜靜地看着,瑩白如玉的指輕輕地摩挲着杯底,那雙溫柔寫意的漂亮眸子裡面所盛放的春日湖水不經意之間帶了一抹笑意與暖意,就連唇角,都微微上揚了幾分。
似乎,連樞和連王妃之間的感情,很好呢!
至少這一幕,她所看見的,便是淡淡暖暖的融洽與和諧。
似是察覺到了安洛離的眸光,蘇沐這才移開了一直落在連樞身上的眸子,對着安洛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讓安小姐見笑了!”
安洛離勾唇盈盈一笑,溫溫雅雅地淡聲道:“王妃太客氣了,落離倒是覺得王妃與世子之間感情極好。”
聞言,蘇沐對着連樞冷哼一聲,“連樞不說話滋我堵我我就謝天謝地了!”話語雖然是這種不以為然的語氣,但是,裡面的輕暖笑意與寵溺縱容卻也是掩飾不住的。
安洛離沒有說話地微微一笑。
然後偏了偏頭看向了身後的紅袖,紅袖會意,繞過桌子緩步走到了安洛離的面前。
安洛離緩緩起身,從紅袖的手中接過了那些準備好的禮物,将它們遞到了蘇沐的面前,“這是落離離家之時父親母親讓落離帶來的禮物,小小心意,還望王妃不要嫌棄。”
蘇沐也起身接過了那些禮物,對着安洛離道:“你自己過來便過來了,怎麼還這麼客氣地帶了禮物。”
“落離也不知道王妃喜歡些什麼,便自作主張地挑了一些。”然後從腰間取出了一枚用紅繩纏滿了的小平安符,“前幾日落離陪母親一起去寒山寺上香,正巧碰着慈恩大師就在寺中,便向他替羲和公主求了一枚保平安的平安符。”
蘇沐接過那枚平安符,看着上面纏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紅繩,甚至還依稀可以看出上面纏帶出了一個不怎麼明顯的‘連兮’二字,微微捏緊了兩分,眸眼之中的笑意盛了些許,對着安洛離淡聲道:“你有心了!”
别說用紅繩排布計算地纏出連兮二字,便是用這些個紅繩将平安符纏繞地如此細緻,都需要花費不少的時間與精力。
蘇沐将手中的那些禮物交給了候在身側的碧雲,那枚平安符則自己握在手中,對着安洛離笑着開口,“這枚平安符,我會親自交給小兮的。”
“羲和公主身體現在可還好?”看着蘇沐,安洛離眸中的關心倒是也不作假。
其實,對于連兮,她并沒有多少印象。
隻是依稀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有一年冬天,她見過連兮一次。
那個時候,連兮的身體還是無恙,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裙,外面披着一件小小的雪色披風,兜帽之下的面容在她腦海中已經是完全模糊,但是,唯一記得的就是,驚豔。
滿滿的驚豔。
按理說五六歲的小孩子容貌壓根就沒有長開,都是那種唇紅齒白的精緻可愛,但是,在看見連兮的那一瞬間,便是當時的她,都有些看地愣了。
一身雪色,于紅梅樹下,雙手捧着一大捧雪,迎風雪而立。
粉雕玉琢,無可挑剔。
精緻到有種令天地都失色的唯美。
隻是,那麼一個如瓷娃娃一般精緻漂亮的人兒,竟然常年纏綿病榻。
想到這裡,安洛離心中不免有幾分惋惜。
聞言,蘇沐神色稍稍低落了幾分,有些微微的無奈,就連眸色,都在一瞬間消沉下去了些許,“這些年一直就沒什麼起色,時好時壞,便是最好的時候,都隻能離開床榻在院中走動兩步!”
聲音,莫名低沉。
“王妃不必太過憂思,陛下這些年一直在尋神醫迦若的蹤迹,聽聞已經有了迦若徒弟的下落,相信定然會盡快找到迦若的下落,請她來為羲和公主看診。”說到這裡,然後看了一眼蘇沐,聲音帶出了一分柔和的安慰,“屆時,羲和公主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我就借安小姐吉言了。”蘇沐的嗓音依舊有些低沉。
一旁的連樞看着自家母妃那種黯然落寞的身上,心中輕啧了一聲。
“安小姐太過見外了,王妃若是不嫌棄,便直接喚落離的名字吧!”安洛離淡淡道。
“好,落離。”然後看向安洛離,“你即與連樞有婚約,我又挺喜歡你,不如你就也别喚我王妃了,喊我一聲伯母吧!”
“連伯母。”安洛離聲音輕軟地低喚了一聲。
“哎!”蘇沐倒是應地極其樂意,甚至連語調都被她故意給拖長了幾分。
然後看向安洛離,“等一下要不就留在連王府用午膳吧?你喜歡吃些什麼,我讓人去準備。”
“多謝伯母的關愛,不過落離稍後還需進宮一趟,怕是要辜負伯母的一番心意了。”安洛離淡淡地拒絕。
聽着安洛離的話,蘇沐也不要再挽留,隻是淺笑着說道:“那下次你若是有空,就經常來連王府多走動走動,平日裡連樞不在府中,小兮身子不好需要靜養,便是我也不會去輕易打擾,你來了還可以陪我說說話!”
“那以後伯母可不要嫌棄落離經常上門叨擾了!”安洛離淺淺一笑,甚至可以說是帶了一抹頗為莞爾的俏皮之色。
明妍至極,清和溫雅不可方物。
“怎麼會,倒是你,到時候别嫌棄我啰嗦就行。”蘇沐面容之上的笑意也深了幾分。
又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安洛離起身告辭。
蘇沐挺熱情地将她送到了連王府門口,看着安洛離離去之後,蘇沐才回了王府。
在看見前廳依舊沒有變換姿勢的連樞,蘇沐有些好奇地挑了一下眉梢,“你這一個姿勢這麼久,就不累麼?”
“你和安洛離倒是感情好!”連樞并沒有回答蘇沐略帶調侃的話,擡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擲出了一句話。
長這麼大,她就沒怎麼見過有人離開連王府時是由母妃親自送出門的。
“怎麼?吃醋了?”蘇沐彎着唇角笑了笑,白皙精緻的面容之上帶了幾分淺淺的得意,對着連樞幽幽地問道。
連樞那雙魅然絕色的細長丹鳳眼微微上挑了幾分,唇角一彎帶出了幾分狎昵之色,語調被故意流轉了一分暧昧旖旎,不驚不擾地淡淡反問,“吃母妃的醋,還是我未婚妻的醋?”
蘇沐的臉瞬間拉了下來,站在連樞面前眸光涼涼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聲音有些許怒意,“連樞,别忘了,你是個女子!”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故意将聲音壓低了幾分,正好控制在兩人能夠聽到的範圍内。
然後又俯身湊近了幾分,狠狠地呵斥,話語幾乎是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一般,“别給老娘整日想着娶世子妃,相較于世子妃,我更想你給我找個女婿。”
連樞撇撇嘴。
“昨晚你一夜未歸,若是我沒有猜錯,是在北越行宮尋绯墨那處吧?”蘇沐看了連樞一眼,然後在她身邊隔了一個案幾的椅子上坐下,話語雖然是在問連樞,可是,這句話中的笃定,卻是不加掩飾的。
連樞也沒有隐瞞,點了點頭。
“尋绯墨傷勢如何了?”蘇沐眸子也稍稍深了些許,淡聲問道。
“傷勢并無大礙。”連樞端起面前的茶杯,并沒有喝,而是垂了一下眸子,靜靜地看着裡面漂浮着的茶葉,話語有些說不出來的涼淡,就連眸眼,都深邃了一分。
甚至,還有一分危險流轉其中。
即便阿绯傷勢沒有大礙,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那些人,本意是取阿绯的性命。
蘇沐看着這樣的連樞,秀緻溫雅的面容有那麼一瞬間的猶疑不定,沉默了片刻之後,才沉下了語氣認真而又慎重地開口,“小兮,你告訴母妃,你是不是……喜歡尋绯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