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初,在甯靜祥和的陽光下,美麗的突(尼)斯港呈現出一片繁忙景象,往來其間或是暫泊于此的百多艘大小艦船,有上萬噸的貨船、油輪,有數千噸的郵輪、軍艦,還有各式漁船和私人遊艇,它們絕大多數都懸挂着外國旗幟。名義上,延續了兩百多年的侯賽因王朝依然是突(尼)斯的合法統治者,但它的國防、财政以及外交大權卻掌握在德國人手裡,德皇委派的總督擁有着比國王更大的權力。
大戰之後,扼守地中海西端出口的直布羅陀依然掌握在英國人手裡,同盟國陣營并未完全實現對地中海的控制,所以,德國高層把突(尼)斯視為北非的戰略要地,耗資千萬修築了現代化的海防要塞,翻修了港口的軍用設施,重新組建了德國地中海分艦隊便将基地設于此地。跟那些停靠在碼頭旁的德國戰艦相比,愛爾蘭海軍訓練艦“庫-丘林”号除外漆塗裝有所不同,外觀輪廓并沒有太過特别的地方。
結束了跟愛爾蘭國王的會面,德國海軍内閣長官穆勒元帥與幾名随行軍官漫步海邊,他們的視線和話題不知不覺地落到了這艘原屬英國海軍的賠償艦身上――倫敦停戰條約簽署後,這艘英制巡洋艦作為戰争賠償交付給了德國海軍,而後由德國政府以近乎廢鐵的價格轉讓給了愛爾蘭,這才有了如今的“庫-丘林”号。
言談之間,一名個子不高、蓄着濃密唇胡的上校軍官給他的同僚們講了個故事:“在古代的台伯河流域,有個農民在野外撿了一隻狼崽,好心好意地把它養大,有一天這個農民外出,等他回來的時候,兩歲大的兒子還有家裡的牲畜全部被這頭狼給咬死了,後來就再沒有人敢養狼了。”
當下的境遇,再木讷愚笨的人也能夠聽出話外之音,可愛爾蘭國王終究是德國皇室的直系成員,為德國海軍的發展壯大以及在戰争中擊敗英國海軍立下了赫赫功勳,這些德*官們再有不滿,也隻敢以這種隐晦的方式表達出來。
在德國海軍位高權重的穆勒元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接着,另一名高個子、絡腮胡的海軍将官不無憂慮地感歎說:“以愛爾蘭目前的發展速度,再過十來年,它的軍事實力将達到相當可觀的地步,而且有一位年輕的天才統帥,跟17世紀的瑞典何其相似啊!”
貌不驚人的穆勒甕聲甕氣地說:“就算愛爾蘭強如古斯塔夫時代的瑞典,當今的德意志已非昔日的德意志,有何可懼?”
蓄着絡腮胡的将官連忙辯解:“怕就怕這位年輕的國王和他缺乏見識的大臣們被眼前的利益所惑,做了損害同盟國戰略的錯事,将我們置于不利之地。那樣的話,我們現在給愛爾蘭的援助可真是在養狼為患了。”
穆勒臉上浮現愠色:“那有什麼辦法?我們的皇帝陛下如此疼愛他的小皇子,即便愛爾蘭有不妥之舉,陛下也覺得愛爾蘭國王是受到了官員們的唆使和蒙蔽。有人曾以儒勒-貝納多特的例子相勸,結果招緻皇帝陛下的狠狠斥責。”
在權勢面前,并非所有的人都會選擇委曲求全,同行的造艦專家,德國皇家海軍技術委員會的馮-托特伯爵――一位戴着厚底眼鏡的中年人,便替那位陛下辯駁說:“約阿希姆陛下執着于标準戰艦的概念,實在因為這種做法在降低成本、節約資源方面有很大的益處,而且同型艦艇在戰場上能夠更加緊密地協同作戰。以相同的資金、人力以及時間,若能多造出那麼一兩艘戰艦,就算未來不能在戰場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穆勒貴為德國海軍的掌權者之一,常年行走宮廷、出入内閣,巧舌善辯的功力讓提爾皮茨都要甘拜下風。他掃了這位異己者一眼,不假思索地反擊道:“伯爵閣下,您講的這些益處,我們從來就沒有否定過,問題在于德國和愛爾蘭的戰艦實行标準化之後,我們的技術機密就有可能通過愛爾蘭人之手洩露出去,标準航母就是個警醒!我始終覺得,人一旦自信過了頭,便可能因自負而犯下緻命錯誤。”
馮-托特伯爵瞪眼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辯駁了。就在這時,一名愛爾蘭海軍官員走近這群德*官,用純正的、帶有漢堡口音的德語對穆勒說:“元帥閣下,陛下邀請您共享下午茶……三點整,單獨的。”
穆勒掏出他的老式懷表看了看:“請回報殿下,感謝他的邀請,我将準時赴約。”
對方笑着應下。
穆勒盯着這位身材略顯發福的愛爾蘭海軍官員端詳片刻:“您是德國人對吧?”
對方眯着眼,竹筒倒豆子般說道:“是的,元帥閣下,我叫弗雷德裡希-登瑟爾,漢堡人,1895年至1915年在德國海軍服役,1915年加入愛爾蘭國籍,經德皇陛下特準轉入愛爾蘭海軍,現為愛爾蘭皇家海軍中校,任愛爾蘭海軍參謀部一級參謀軍官。”
穆勒未流露出哪怕一絲鄙夷不屑的意味,他主動向對方伸出手:“很不錯,登瑟爾中校,保持好德國海軍的優秀傳統,讓愛爾蘭海軍像德國海軍一樣出色。”
對方收起笑容,一臉恭敬地與之握手道:“謹遵閣下教導。”
雖有同在德國海軍服役的經曆,兩者之間卻沒有過多的交談。在向德國海軍軍官們緻意之後,一身白色軍服、佩戴愛爾蘭海軍标識的登瑟爾中校健步離開,身姿步态依是标準德式操典的展現。
蓄着濃密唇胡的那名海軍上校酸酸地說:“如今愛爾蘭海軍的高級軍官裡面,至少有七成是從德國海軍轉過去的,所以外界把愛爾蘭海軍稱為德國的第二支公海艦隊。這些人大多是在德國海軍難以獲得晉升的,轉去愛爾蘭海軍就直接官升一級,之後的晉升速度比在德國海軍要快得多,威廉-格裡恩茨1915年還是德國海軍準将,現在就已經是愛爾蘭的海軍上将了。”
穆勒現已官至德國海軍元帥,自然不會為此感到羨慕妒忌恨,但他冷語道:“德國海軍培養了他們,還以前所未有的寬容态度允許他們轉入它國海軍任職,本希望他們能夠讓愛爾蘭成為德國最堅定可靠的盟友,在軍事和外交上跟德國保持一緻步調。可是……儒勒-貝納多特的反戈,果然是人性自私的體現啊!”
衆人皆默然。
一個多小時之後,當這位德國海軍元帥在愛爾蘭國王面前落座時,表情當中卻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滿,友善的神态仿佛是對方的良師益友。
兩人獨處的場合,夏樹不緊不慢地将一份利默裡克皇家海軍學院名譽院長聘書和一個裝有10萬馬克支票的信封推到了穆勒面前。
瞧見這兩件東西,穆勒故作鎮定,不停遊移的眼珠卻映襯出他那飛速運轉的思維。無論政界還是軍界,古董珍寶、莊園土地以及大額支票的贈予往來并不稀奇,但每一樁背後莫不意味着權力交易,不論拒絕還是接受,都是一次冒險的開始。
一番深思,穆勒詫異地看着夏樹:“這……”
夏樹輕笑道:“我們誠摯邀請您出任利默裡克皇家海軍學院名譽院長,薪金待遇是每年10萬馬克,您隻需在每期海軍學員開業和畢業時為他們緻辭,閑暇時前來指導教學,以及對學院的各項事務提出您認為有必要提出的意見。”
穆勒一臉嚴肅地說:“這給人的感覺是在變相進行賄賂,陛下此舉,莫不是要讓我利用手裡的權力給愛爾蘭某些好處?”
夏樹仰頭大笑:“元帥閣下多慮了。”
穆勒瞟了一眼桌上的信封,作為海軍内閣長官和海軍元帥,他的各種薪金津貼加在一起還不到400馬克一個月,這份兼職的報酬相當于他目前收入的20倍,可以讓他和他的家人過上非常優厚的生活,隻是如他所擔心的,這可能被人們視為是變相賄賂,若是有人拿這件事大做文章,不但損害他在德國海軍的威望,甚至有可能讓他丢掉現在的職務。
夏樹淡淡解釋道:“格裡恩茨将軍是利默裡克皇家海軍學院的正名院長,年薪8萬馬克,那些名譽教授們,年薪從2萬到6萬馬克不等,所有這些都是由愛爾蘭王室支付,政府無權過問。聘任是公開的,報償是絕對對外保密的。”
聽了這番解釋,穆勒對這份報償豐厚的挂名職務顯然有些動心了,他盯着夏樹那雙富有魅力的眼眸看了好一會兒,如同生意人一般探問道:“陛下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夏樹笑道:“友情。”
對于這個答案,穆勒有些意外,他一言不發地考慮了很久,忽而笑言:“陛下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說着,他将聘書和信封推回夏樹面前。
“愛爾蘭與德國,戰略利益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愛爾蘭王室又是霍亨索倫皇族的一脈,若是德國勢衰,愛爾蘭就算得到再多的财富也無濟于事。隻要閣下認清這一點,就知道我和我的愛爾蘭都不會做出有損德國利益的事情來。我們之所以會有分歧,隻是因為我們思考和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同罷了。”
夏樹一邊說着,一邊又将聘書和信奉推到了穆勒手邊。
穆勒的複雜神情表明他正在進行心理鬥争,夏樹本以為他會要求再考慮幾天,但僅過了一杯茶的功夫,他就做出了決定:“陛下推行标準化戰艦的想法,無論我的态度如何,最終的決定權都在皇帝陛下那裡。我非常認同您剛剛說的,我們之間的分歧隻是因為我們看待和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同,根本出發點是維護德國和愛爾蘭的共同利益。陛下,我一直欽佩您的才華,也敬慕您的為人,能夠與您在正常交往之外建立起友情是我的榮幸。”
夏樹笑了,而後起身與穆勒握手:“願我們友誼長存。”
穆勒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握手之後,有些扭捏地拿起聘書和信封:“希望陛下履行諾言。”
夏樹鄭重其事地應道:“以我的人格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