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沖刷後的晨曦清新、甯靜,然,這份甯靜卻不似于黑夜惬意,反有種寒意。
福山雅竹徹夜未眠,一直立于窗前,看雨水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仿若這烽火連天的亂世,令人捉摸不定。
叮鈴鈴……電話鈴響,震動了他幾乎快要封閉的心門。
他慢步上前,拿起電話,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一陣有序的敲擊證明着對方的身份和言語,他擡手同樣回應了幾下,随即挂斷。
皺眉整理剛剛暗語的意思:吉田英助父子已知花崎葵之事,正着手調查,一切已收拾幹淨,勿念。
而他的回應則是:任其發展,自有安排。
特高課,課長辦公室。
羽生玄一經過篩查,終于找到了些蛛絲馬迹。他随即命人去司令官府邸,将那日宴會的守門衛兵帶了過來。
半個小時後。
豐川藍生帶着那兩名士兵敲門走了進來,羽生玄一看着他們,沉聲問:“今日,我喚你們前來是有件事要問,希望你們能如實回答。”
“哈衣!”
“福山雅竹歡迎宴那晚,是你們當值麼?”
“是的!”
“那中途可曾有人出入過?”
兩名士兵對視一眼,思考了片刻,異口同聲答道:“沒有!”
這個答案振奮了羽生玄一的神經,他連忙繼續問道:“一個都沒有嗎?”
兩人同時搖頭:“沒有……”
得到滿意的答案,羽生玄一面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興奮,那雙深邃的眸子也同時露出了光彩,如同發現獵物的豹子,在等待着撕碎敵人的時刻。
他連忙命豐川藍生将山口勝平和佐藤隆一帶到特高課,而後者則努力睜大疲憊的雙眼,點頭匆匆離開。
司令部,機要科,科長休息室。
山口勝平早早起床穿戴完畢,坐到椅子上閉上雙眸,靜靜等待一場好戲的開始,當那急促斷續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時,他的唇角不由勾出一抹冷笑。
铛铛铛……一串敲門聲響起。
“請進……”山口勝平緩緩睜開雙眸,看着豐川藍生的身影從門口走入他的視線,沉聲問道:“豐川君這麼早到我這裡,不知所為何事?”
豐川藍生幹咳幾聲:“羽生課長命我請您到特高課一趟。”
“哦?”山口勝平意味不明的問:“羽生課長今日怎麼雅興如此之好,竟會想起請我過去?”
“這……對不起,我不知道。”
“那好,我可以和你走,不過這事我需要請示下司令官閣下。”
“不必了,司令官已經默許了。”
山口勝平了然的點了點頭,拿過外套和他一同走了出去。然而,剛到樓下,他就見佐藤隆一此時已然坐在了車内,兩人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車輪緩緩旋轉,由慢至快,帶動序幕的塵煙,在不平的清晨緩緩升騰,彌散。
兒玉機關,機關長辦公室。
福山雅竹看着電話,腦子裡在不停的運轉着,心中默數:一……二……三……
電話響起,他嘴角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接起電話。
“喂!是舅舅嗎?我是俊男!”電話那頭傳來吉田俊男焦急的聲音。
福山雅竹淡淡的問:“是我,有事嗎?”
“舅舅!剛才羽生玄一明目張膽的就抓走了我的人,據說還有山口君!”
“他以什麼理由抓人?”
“聽說,是因為您歡迎會那日,父親的家裡丢失了很重要的東西。”
“丢失東西?這好像不歸特高課管,應該屬于憲兵隊的職權吧!”
電話那頭停頓了下,随即再此響起:“實不相瞞,他是我父親的私生子,還有長谷川和特高課門口死的女人,他們都是。”
“哦?原來如此,我想此時若是讓你外公知道,你的父親恐怕會很難交代了吧!”
“還有……還有秀子……”吉田俊男聲音悲切,顫抖繼續道:“父親竟然同意秀子為帝國獻身,做了……做了慰安婦!”
“什麼!”福山雅竹的聲音徒然升高,尖銳的如同瘋狂怒吼的雄獅:“這個該死的家夥,敢動我福山家族的人,我一定會找機會,讓他付出代價!”
“舅舅,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向您交代,那個死在特高課門前的長谷川崎葵,是……是我命人幹掉的。”
“不該出世的人,死了倒是解脫,沒什麼可惜的。好了,你放心,沒人敢動山口君他們,現在你就和一郎一起在特高課那裡等我,我馬上就到!”
“好的!”
電話挂斷,福山雅竹立刻撥通了司令官辦公室的電話。
“喂……”電話裡,吉田司令低沉的聲音傳來。
福山雅竹氣急敗壞的吼道:“姐夫,我想你現在應該去特高課一趟,不然,我不确定究竟會發生什麼不可收拾事情。”
說完,還未等吉田司令開口,他便挂斷了電話。随即不緊不慢的穿上外衣,在宮崎龍井的陪同下坐車向特高課駛去……
特高課,課長辦公室。
當福山雅竹和吉田兄弟的身影出現在羽生玄一和大島美子的眼前時,一向病弱儒雅的他此時面上卻陰晴不明,徑自坐到沙發上,側眼淡淡的看着羽生玄一,晦暗不明的問道:“羽生君今日看起來神情很是疲累,為了帝國的聖戰也真算是盡心盡力了。”
羽生玄一心下猜度:這福山雅竹從未來過自己的特高課,今日突然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他唇角一勾,淡淡道:“福山君,上海的初冬雖然不甚寒意,但昨夜畢竟下了場雨,寒氣大,露重,您不在機關裡修養,怎麼會有閑心到我這裡來呢?”
“你覺得我會是因何事而來呢?”福山雅竹眸光一轉,帶着咄咄逼人的凜然,直視着他竟讓他一時無言以對。
這時,吉田司令匆匆走了進來,看着一臉陰霾的福山雅竹,連忙緩解道:“福山,你身體不好不要随意大動肝火,以免傷了身體。”
“姐夫,你來的正好。我來到中國也有些時日了,為何一直未見秀子?能給我個解釋嗎?”
“這……”吉田司令忽然語塞,一時不知如何應答,眸色微轉,笑着解釋道:“秀子其實已經去滿洲國見她的叔叔了。”
“哦?是麼?”福山雅竹質疑的冷笑:“那為何沒讓山口君陪同?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這……山口是司令部的機要科科長,離開的話,恐怕……”
“那請問,山口君現在身在何處?”
未等他說完,福山雅竹已開口打斷了他虛僞的謊言,羽生玄一見此,連忙說道:“他在我這裡,福山君,我看你此次應該就是為了此事來的吧!”
“是又如何?羽生君,請問你以何理由私自抓捕山口君和佐藤君?”
“盜竊!”
“呵!盜竊……盜竊……”
福山雅竹一連兩個盜竊和嘴角的冷笑,讓在場的兩人竟莫名的心慌,緊盯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羽生君,如果我沒記錯,盜竊罪應當是由憲兵隊來抓捕審理吧!你難道不覺得這麼做已經逾權越職了麼?”
“我……”
羽生玄一剛要辯解,卻是猛的被人抓住袖口,他側首看去,吉田司令正用陰沉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心中一驚,福山雅竹的性子陰晴不定,當年在日本可是有名的護短,此時若自己真的再和他争執下去,恐怕于自己并無好處,他思考了下,再未說出隻言片語。
吉田司令笑道:“此事怪我,是我沒考慮周到私自讓羽生課長幫忙捉拿盜賊的。”
“原來如此……”福山雅竹點了點頭,冷瞥了他一眼:“不知姐夫丢了何等貴重物品,竟會如此大動幹戈。”
“倒也沒什麼,隻是一副名家畫作而已。”
“可是要獻給天皇的?”
吉田司令眉頭皺了皺,猶豫點頭:“是的,不過很可惜剛得到又丢失了,我真是愧對天皇。”
“嗯,姐夫既然是從中國弄來的名畫,自是要通過我兒玉機關獻給天皇,否則,便是私自侵吞國産,可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當然,當然,是這樣,我本想親自獻給天皇……”
“您能見到天皇麼?”
福山雅竹開口打斷了他的話,略帶譏諷的看着他沉默,随即笑道:“父親整日在天皇身邊奔波,忙碌,心中唯一挂念的便是姐姐膝下的幾個孩子,他曾經說過,福山家族的皿脈絕不容混淆,姐姐雖下嫁吉田家族,但生出的子嗣卻仍流淌着福山家族的皿脈,所以,還請你要好好照顧他們,如果出了任何差錯,相信父親一定會非常生氣的,他有多護短,我想您應該是清楚的。”
“當然……當然……他們是我的孩子,我自是會好好照顧他們的。”吉田司令應和說着,可心裡卻有些膽寒。
福山雅竹站起身,淡淡道:“走吧!我們去監獄……”
“不可以!”羽生玄一忍不住開口制止:“他們是嫌犯,你無權帶走他們!”
福山雅竹神情刹那陰沉,犀利的眸光冰冷的看着羽生玄一,讓後者竟有種被當作死人的錯覺。
“宮崎,今天誰如果敢阻攔我,就送他去見天照大神吧!”
“你……來人……”
啪!
羽生玄一的喊聲還未落下,吉田司令的耳光已經打在了他的臉上。
“你怎麼敢對福山無禮!還不道歉!”
羽生玄一皺眉沉思,随即低頭沉聲道:“福山君,對不起!”
話雖如此說,可他顫抖的雙手卻依然出賣了氣憤的情緒。一旁的大島美子輕輕走了過去,拉着他顫抖的胳膊遞了個眼神,他這才慢慢平複下激動的心情。
福山雅竹冷笑,随即帶着吉田兄弟向樓下的監獄走去,緊随而來的便是吉田司令和羽生玄一幾人。幽幽的燈光穿梭在濃重的皿腥之中,兩排牢房裡時不時的傳出陣陣痛苦呻吟和哀嚎,混合着老鼠路過的吱吱聲,說不出的壓抑和陰冷。
福山雅竹憂心忡忡的在牢房中間的過道上行走着,眼神若有若無的來回飄動。
“福山君,是這間!”羽生玄一高聲提醒着,可他卻依舊不予理會,徑自向前一直走到盡頭這才停下了腳步。
“咳咳咳……”監獄裡濃重的黴氣讓他的兇口短暫的發悶,竟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少爺,您還好嗎?”宮崎龍井關切的問,吉田兄弟也連忙走過來攙扶着他。
“沒事,就是這裡黴氣太重,有些不适應。”福山雅竹說着,本就白皙的臉色此時愈加的慘白如紙,擡腳踏進了那間布滿皿腥的牢房。
皿肉模糊的身體,虛弱憔悴的臉,當山口勝平和佐藤隆一以如此形象出現在福山雅竹的眼前時,他眸色微眯,側首陰冷的看着羽生玄一:“羽生君,沒想到你的動作還真快,難道是準備屈打成招麼?”
“不!”羽生玄一理直氣壯的解釋道:“有人能證明,當日他們在說謊!”
“哦?”福山雅竹輕咳一聲,随即冷笑道:“何人能證明?”
“守門的士兵,他們可以證明山口和佐藤在說謊。當日,他們的離開曾解釋為是出去為你找醫生了,可我詢問過士兵,并未看見過他們離開。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山口和佐藤是趁着這段時間,盜取司令官家中貴重的東西。”
聽此,福山雅竹忽然莫名冷笑:“羽生君,我很懷疑,你究竟是如何當上教官的,想法竟會如此幼稚。我想,我真有必要向土肥原機關長建議,換一個配做特高課課長的人來。”
“你!”羽生玄一頓時被徹底激怒,身子氣得如同糠篩不斷的顫抖,眸子散發着如狼般幽幽綠光,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撕碎。
當然,他的這些舉動都落入了福山雅竹的眼中,他冷冷一笑:“去将那兩名士兵帶來……”
“不用了!他們已經在門外等候了!讓他們進來!”羽生玄一壓抑着怒火道。
“報告!”
“進來……”福山雅竹看着走進來的兩人,淡淡的問:“那日是你們在當值?”
“是!”
“當天真的沒人出去過?”
“是……”
福山雅竹輕咳兩聲,随即沉聲道:“那……可有車出入?好好回答,否則明日你們就去前線報道吧!”
“這……”兩名士兵垂眸沉思良久,點了點頭:“是的,的确有。”
“是誰的車?”
“是兒玉機關的。”
“住口!”羽生玄一氣憤的怒瞪着他們:“你們敢說謊,我今天就将你們抓起來!”
“不是的,課長,那日的确有車子出入。”兩名士兵很肯定的解釋。
“那你們當時為何不說?”
福山雅竹忽然冷笑,嘲諷道:“姐夫,您還真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家裡竟然會養兩個智商如此有問題的人,而且還會信任一個有頭無腦的家夥來偵辦此事,我真為你堪憂。”
說完,不理會衆人神色各異的表情,對着吉田兄弟道:“扶他們出去。”
“是!”
當他們的腳步從羽生玄一和吉田司令的身邊擦肩而過時,臉上忽然升騰起一抹殺意,令這本就陰冷的監獄更加的如同數九寒天,冰冷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