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燕銘看着老人,眼神一片茫然的樣子。此時此刻,他可不敢承認自己是漢人。若是說了,在這匈奴人環伺的地方,自己的小命或許就保不住了。
老人看到燕銘的樣子,知道他的擔心。歎息一聲說道:“你不說我也是知道的。匈奴人,哪有長你這樣白淨的!”
自打燕銘能夠自己行動,他就用土把自己的臉塗抹的髒兮兮的,看上去和那些匈奴的青年沒啥兩樣。
可老人不一樣。當初就是這個老人把燕銘從街上背回來的。他看得出,燕銘是個漢人。
“你這麼大的後生,被抓來做兵,必也不是自願。”老頭的漢話有些生硬,但還說的明白。
燕銘低着頭,不開口。
如今老頭已經看穿他的身份,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年輕的時候,我在漢國做過一些皮貨生意。娶了漢國人的女子做媳婦。”老者說着,看了一眼身邊的老婦。
燕銘仔細看那老婦,除了衣着之外,長相上的确有漢人的影子。
“老頭兒對漢人沒有惡意。否則也不會救下你。”老頭兒仿佛自言自語的小聲說道:“那夜我本打算去找我的兩個兒子,誰知道就看到你躺在那裡。就那麼一個半大孩子,怎麼就當兵打仗了呢?看着可憐啊,就把你先背了回來。可誰知道,救了你,我的兩個兒子卻死了!”老人語聲帶着悲戚,但卻沒有淚水。
這種戰亂年代,老人經曆過太多的親人戰死,悲傷扔在,可淚腺卻已經麻木。
燕銘聽到這裡,一陣歉疚。老者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自己殺的,自己是他的殺子仇人。
“原本打算,我們老兩口就養活着你,讓你留下來幫我們放放羊,牧牧牛。可誰知道現在的匈奴也不太平啦!”老頭說着,又看了一眼老婦人,說道:“她老了,長念叨落葉歸根。我就想着,有機會,讓你帶着她回到漢國。兒子都沒了,我對這裡都沒了念性兒……”
老人的話,讓燕銘心痛。
他和老人的兒子,原本就不認識,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可就因為戰争,因為高層想打仗,他們這群貧苦的百姓就要征兵,就要參展,就要皿流成河。這是什麼邏輯?這是什麼規定?這是什麼世道?
第一次,燕銘因為老人的話流淚。
面對這兩個老人,燕銘覺得自己一裡一外欠了他們三條命。
“放羊,牧牛!”燕銘用匈奴話說了一句。
老人聽了,眼睛忽然一亮,看着燕銘半晌,才說道:“你願意?”
燕銘兇中積郁着一股感動之意,點頭說道:“願意。”
他的匈奴話原本就能聽懂一些。這些日子在遷徙的路上,更是聽難民們說這說那,懂得更是多。加上他本就聰明,竟然已經可以磕磕絆絆的說出匈奴話來。
老人點頭,說道:“我們先往北方走。看看情況。若是匈奴呆不下去,你就帶着我圖靡奢和我的老伴兒去漢國。”
燕銘這才知道老頭叫圖靡奢。
從圖靡奢的話語中,燕銘能感覺到,如他這樣的匈奴百姓都不希望戰争繼續蔓延下去。
“你以後就算我的養子,叫你圖靡茶吧。”圖靡奢說道。
燕銘點點頭,在匈奴這樣的地界之中,有一個匈奴名字,有一家匈奴人家照看,自然會好許多。
大丈夫行走世間,自當恩怨分明。
圖靡奢的兩個兒子被自己殺死,圖靡奢卻救了自己的性命。如今他們兩個已經風燭殘年,若家中沒有一個青壯的男子,以後日子之艱難,可想而知。
雖然這世界上因為戰争而陷入這種兩難境地的老人很多,燕銘不可能聖母心的都去照顧。但圖靡奢一家卻是因為燕銘造成的,如今他暫時也離不開匈奴地界。照顧一下圖靡家的兩個老人,倒也是應有之義。
遷徙的隊伍一路向北。他們休息的時候少,趕路的時候多。許多人在半路上累死病死。一路上到處留下了匈奴百姓的屍體。
走了大概有一個月的路程,終于匈奴的軍隊不再趕着他們遷徙,而是有一個千夫長給他們說如今一定到了漠北王庭。新單于伊稚邪給所有遷徙之人畫了一塊地,讓他們暫時在這片土地之中居住。
而且,過些日子,将要征兵。說是老單于軍臣的兒子於單已經起兵,要和叔叔伊稚邪争奪匈奴大單于的位置。
就這樣,燕銘随着圖靡奢老兩口安定下來。
在北方,就是匈奴漠北的王庭所在,匈奴王城。
如今,距離大漢的邊關,已經不遠萬裡。想要回去,在這種落後的地方,已經難于登天。
接下來的日子,燕銘就安心的養着腿上的刀傷。圖靡把兩個兒子留下的彎刀遞給了燕銘一把,自己留下一把當做防身。
燕銘看着彎刀,想到自己的腿傷就是這兩柄彎刀之一造成的,不由的多看了幾眼。便也安然的放在腰間。
漸漸的,他的腿敢于吃硬。也就拿着鞭子跟着圖靡出去放羊牧牛。
圖靡很喜歡燕銘,總是一邊和他說着生澀的漢話,一邊用匈奴話解釋。或者說着匈奴話,用漢話解釋。
放羊的日子沒有多久,燕銘就把草原上的東西南北辨别的異常清晰。同時也把匈奴話學個七七八八。
他在遷徙移民的聚集地,極為勤快,話還不多。很快就得到了周圍匈奴百姓的認可。
人人都說,圖靡家死了兩個兒子,可長生天又給他送來一個更能幹的兒子。甚至那個拿着木杖的匈奴神棍還說圖靡家出了天,圖靡茶未來不可限量之類的話。
燕銘不會聽他們鬼扯,他現在就想好好幹活兒,給老圖靡和他的老婆賺下餘生的養老錢。然後就縱馬離開匈奴,回到大漢朝。
這麼留在匈奴,家中的人一定會認為他已經陣亡,定然悲傷。所以燕銘急切的盼望回家。隻是男人做事兒要有始有終,答應了圖靡奢,就一定要做到。
圖靡家有五十六隻羊,兩頭牛。
燕銘每日放牧的時候,就會騎着其中的一頭牛,然後趕着羊,往草原之中走去。每每這個時候,當初照看他的小姑娘骨朵頤就會站在自家的門前看着燕銘的背影傻笑,還會照舊喊着小瘸子。
燕銘高興的時候,就會和她一笑。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告訴她,自己叫圖靡茶。
小姑娘總會鄭重其事的告訴燕銘,自己叫骨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