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向我開槍(下)
先不提沒有高中畢業證,也許都沒有直接報考成人大學的問題,就算他夠努力,用兩年時間混了一個大學專科畢業證又能怎麼樣?到了那個時候,他戰俠歌已經三十歲了,卻還是一個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可憐家夥。面試工作時,人家問他有什麼特長,他總不能直接告訴對方,他的特長就是……殺人吧?!
現在特務連的兄弟遍天下,有相當一部分人都已經混得在當地有頭有臉,身家過千萬的絕不在少數,但是他戰俠歌是連長,是大哥,是所有兄弟心中的英雄啊!假如他抹下這個臉去兄弟們的公司混吃混喝,這個……自己丢臉是小事,誰來彌補兄弟們突然發現偶像碎裂,人生失去競争目标帶來的的創傷與空虛?!
至于老爸那裡……還是算了吧,他老人家不再舉起那根比雞蛋還粗的擀面杖來懲罰他這個不争氣的兒子,那已經是萬幸了。
戰俠歌跟在李向商的身後,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最後他竟然牙一咬,脖子一梗,為自己設計了一條通向成功的“捷徑”兼“宏偉”藍圖:“要不然,實不行,真的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幹脆花上一百塊錢,做個假畢業證算了!”
假如走在前面的李向商校長能夠知道現在戰俠歌心裡的想法,說不定他一拿回自己的佩槍,就真會一槍先“突突”了戰俠歌這個有史以來第五特殊部隊獠牙隻能排到第三,無賴無恥卻能穩居第一,連假畢業證這種東西都想去做,還隻想花一百塊錢去做,最多隻能拿到一個殘次品,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西貝産品的超級敗類。
就在戰俠歌放飛他天馬行空的思維,在那裡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們終于在那位至少也是名牌大學碩士研究生,說不定還是個高智商超天才的工作人員引導下,穿過那條一百多米長的長廊。當足足有一百五十毫米厚,足夠抵擋火箭炮近距離轟擊的合金鋼門悄無聲息的滑開,為戰俠歌和李向商這兩位來客,打開最後一絲屏障後,他們才進入了這個地下基地的核心地帶。
那位負責帶路的科研人員,臉上帶着微微得意的表情,回頭望着戰俠歌和李向商,等待他們臉上露出震撼的表情,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和第五特殊部隊精英學校這樣一個已經建設了幾十年,擁有龐大地下指揮系統,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成為軍事戰略基地的設施相比,還屬于小巫見大巫。
但是在穿過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接待大廳”,進入這個地下基地的實質核心時,在第一個大門前,戰俠歌就瞪圓了雙眼。
那個大門前挂着一塊金屬銘牌,上面寫着三個大字:動力室。
按照戰俠歌的經驗,象這樣的地下基地,都有一套在緊急情況下,能夠自給自足,支撐起整個基地能源供應的發電設備。這本來并沒有什麼出奇,但是真正吸引戰俠歌注意的,是這個動力室門框上面,那個醒目的核裝置圖标!
在這個地下基地中,竟然有一個小型核子發電站!
負責帶路的科研人員終于在戰俠歌的臉上找到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他用略帶得意的口吻道:“我們這個地下基地的面積至少頂得上十艘世界上排水量最大的核潛艇,裝置一個核子反應堆,又有什麼好驚訝的?”
說得也是!
戰俠歌用力點了點了頭,看着那位科研人員臉上得意的笑容,戰俠歌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在他面前流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個家夥純粹是在欣賞現代版劉姥姥進入大觀園的好戲。
但是當他們終于到達目的地,走進一個占地兩百多平方米的試驗室,并被人引到一個安裝了透明玻璃罩的維生設備前時,戰俠歌猛的瞪圓了眼睛。在這一刻,戰俠歌表情絕對精彩得有若見鬼,在這一刻戰俠歌的全身都在顫動,在這一刻,戰俠歌張大了嘴巴他的嘴唇不斷嚅動,可是他硬是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
戰俠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象紙一樣蒼白的臉,但是他那雙清澈中透露出幾分驚世慌和困惑的雙眼,戰俠歌卻是陌生的。因為戰俠歌從來沒有看到他睜開過雙眼,戰俠歌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就一直扛着一面在他心裡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國旗,臉上帶着一絲微笑,靜靜的坐在那裡,遙遙望着太陽升起的方向。
兩個人就那樣呆呆的對視着,他們的目光在空中彼此相遇。漸漸的,躺在維生裝置裡的人,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他望着戰俠歌,竟然在這個看起來就太過強悍的男人身上,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直至在心裡升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慢慢的,慢慢的,他對着戰俠歌,露出了一絲善意和渴望被關懷的微笑。
對,就是這種微笑!
對,就是這個微笑,陪伴着戰俠歌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青藏高原上;在那個距離地面四百五十多米,隻有幾平米大小的狹小冰山的最頂峰;在那片零下三十多度,吹着西伯利亞的刺骨寒流,幾乎可以把人骨髓都凍成冰塊的世界裡,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忘了夜晚,在彼此偎依中,迎來了一次又一次朝陽東升。
沒有他的陪伴,,沒有他臉上那絲微笑的鼓勵,當時還沒有接受過雪原訓練的戰俠歌,根本不可能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中,支撐下來!
看着他那個如此熟悉,又是如此真誠的微笑,看着他那張蒼白的、熟悉的臉,看着那個維生系統上,代表了他的心髒跳動頻率與幅度的數字曲線,戰俠歌這個曾經縱橫天下,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從來沒有當過逃兵的最優秀軍人,面對一個虛弱得也許自己都沒有力量站起來的人,竟然不由自主的連續向後退出了好幾步。
戰俠歌一邊向後退,一邊聲嘶力的竭的放聲狂吼:“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直到撞在李向商猶如大山一般沉穩有力的身軀上,戰俠歌才勉強鎮定下來,他狠狠吐掉兇中的一口悶氣,指着那個躺在維生裝置裡的人,猛然發出一連串的狂吼:“你不死了嗎?我不是親眼看到你埋進康西瓦烈士陵園了嗎?不!你不可能是他!你竟然敢冒充我心裡最偉大的英雄,冒充我敬過一杯酒的大哥,你他媽的到底是從哪個旮拉角裡蹦出來的雜碎?!”
“戰俠歌,你冷靜一點!”
李向商一把抓住戰俠歌的肩膀,厲聲叫道:“就算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難道連自己身為一名最優秀軍人所擁有的敏銳直覺也喪失了嗎?你瞪大你内心深處的第三隻眼睛,仔細看清楚他到底是誰!”
是啊,看着他那雙熟悉的臉,看着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感受着他們之間一種奇異的,但是卻的确存在的精神聯系,戰俠歌心裡知道,那個躺在維生系統裡,呆呆的望着他,顯然因為他失控怒吼而略略受驚的男人,就是那個扛着一面紅旗,硬是支撐着被饑餓和寒冷雙重折磨的身體,一點點爬上那座冰山的英雄大哥!
戰俠歌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他親眼看着埋葬到康西瓦烈士陵園裡的英雄大哥,竟然會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有兩位英雄大哥,既然已經出現了一個,那麼第二位大哥呢?
李向商在這個時候怎麼會不明白戰俠歌心的中疑惑?他低聲道:“你用了七天時間,在那座冰山上把他們兩個人刨了出來,當時直升飛機帶着他們直接飛回了西藏省軍區。當時中科院的孫雷鏡院士,正在喜雅拉雅山附近尋找絕不應該在雪山出現的海洋生物化石,與及被速凍的動物。他率領的科研小組,已經成功的複蘇了幾隻被速凍的動物,雖然它們存活的時間都短得可憐,但是這對于中國在速凍領域及生命延續領域的研究,已經有了突破性的貢獻。”
戰俠歌就站在那裡,靜靜的聽着,他太需要時間,來整理一下自己突然間亂成一團麻的思維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對着戰俠歌問道:“就是你爬上那座幾十年也沒有人能爬上去的冰山,獨立把他們連帶着腳下一大塊堅冰,一起挖出來的?”
戰俠歌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順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過去,對他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年齡大概已經有六十多歲的老教授,他那一頭花白的頭發,和周圍所有工作人員對他畢恭畢敬的态度,再一次證明了專家、醫生都和古董一樣,越老越值錢這個真理。
迎着戰俠歌的目光,那位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儒雅氣息,眼睛裡更帶着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熾熱光芒的老專家,輕輕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鏡,自我介紹道:“我就是李向商校長向你提到的那個孫雷鏡院士。”
“當時我為了繼續自己的科研項目,而趕到軍區向當地軍方請求協助,當我看到那兩個被冰封了幾十年,在厚厚的冰層下仍然完好無缺的保留住自己身體的人時,我的心裡就突然有了一個想法。為什麼我不試着把他們解凍,看看他們能不能重新睜開自己的雙眼?這樣的醫學成功案例,在西方醫學發達的國家中,已經有過不少記載,在這些成功案例的指引下,我真的有機會成功!”
戰俠歌用一種怪異的聲調,道:“所以,你們換走了兩位大哥的身體,用另外兩具屍體,替換了大哥,讓兩個根本不是英雄的人,躺在了康西瓦烈士陵園裡?”
“不,我隻換了一個人。”
孫雷鏡院士道:“能有兩個人解凍複活,機率總要比一個目标大得多,但是我當時檢查了他們的身體後發現,在被冰凍之前,他們其中一個人已經身負重傷。從他身上的傷口判斷,他當時已經失皿過多,在這種情況下,我把他解凍後複活的機率就是零。所以我隻留下了一個人,把他通過專機送到了中科院下轄的冷凍中心。然後我向上級,遞交了成立人體解凍項目科研小組,我們用了整整三年零六個月時間收集資料,在做足了各種準備工作後,我們才開始解凍并複活他,并一舉取得了成功,在十九天前,讓他重新睜開了雙眼。”
戰俠歌呆呆的望着孫雷鏡院士,現在戰俠歌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過去對着這個用一具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屍體冒充英雄大哥的遺體,欺騙了太多人感情老專家下巴狠狠打上一拳,還是應該對他深深彎下自己的腰,感謝他救活了一個自己最尊敬的英雄大哥!
戰俠歌一步步走到了那隻盛載了一代革命英雄的維生裝備前,他盯着那個躺在玻璃罩中,臉色蒼白的英雄大哥,沉默了很久,才突然問道:“大哥,你叫什麼名字?”
“不用問了。”站在戰俠歌身後的孫雷鏡院士道:“雖然這套維生設備裡安裝了對講系統,可以讓你們清楚的交流,但是他從醒來那一刻開始到現在,身體已經逐漸恢複,卻沒有說過一句話,一個字也沒有。我想大概他在漫長的冰凍中,已經失去支配自己語言的身體功能了。”
戰俠歌趴在那個厚厚的防彈玻璃罩上,他怔怔的望着躺在維生設備裡的英雄大哥,他低聲叫道:“大哥!”
“啪!”
一顆大大的眼淚,從戰俠歌的眼睛裡跌落,狠狠砸在了透明的玻璃罩上,濺射出一朵小小的淚花,然後這朵淚花順着光滑的圓弧形玻璃罩,不斷的向下滑,慢慢拉出一條蜿蜒扭曲的水紋。
除了躺在維生設備裡的英雄大哥,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這一滴眼淚,在這滴眼淚滑出的淚痕,快要暴露在所有人視線中的時候,戰俠歌手臂一揮,在不經意中,已經将它輕輕的擦拭掉了。
“你……别哭!”
“嗯!”
随口應了一聲的戰俠歌,猛然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望着躺在救生設備裡,隔着一層玻璃罩和他對視的英雄大哥。
孫雷鏡院士也猛然瞪大了雙眼,試驗室裡突然變得死一樣寂靜,所有人都盯着戰俠歌和那台維生設備,所有人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戰俠歌不确定的,嘗試着問道:“是你,在和我說話?”
“嗯!”
維生設備的揚聲器裡,傳來一聲虛弱,但卻的的确确存在的回應。
“讓開!”孫雷鏡院士猛的沖過來,他用力使勁推戰俠歌,但是他隻覺得自己似乎推到了一隻大象,推到了一堵高牆,推到了一座高山,他就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勁,隻要戰俠歌不想讓開,他又怎麼可能推動高牆、大象、高山?!
“你名字叫個啥?”
“戰俠歌!”
“我叫楊振邦,”說到這裡,說不定還是出自書香門第,否則不應該擁有這樣充滿文字哲理名字,戰俠歌的英雄大哥楊振邦,虛弱的笑了笑,露出了他嘴裡那兩排潔白的牙齒,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看着你,聽你說話,就覺得特别親切,這麼多人,我就隻想和你說話。”
孫雷鏡院士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叫道:“你一直能說話?”
楊三娃躺在維生設備裡,斜睨了孫雷鏡院士一眼,沒有說話。象他這樣保留了幾十年前純樸風氣的男人,說隻理會戰俠歌,隻和戰俠歌說話,就隻和戰俠歌說話,面對孫雷鏡院士的詢問,他連回答都懶得回答。
孫雷鏡院士的呼吸聲明顯有點粗重起來,想來他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專家,一位高智商的天才,還是第一次嘗到他的病人或者說是實驗品愚弄的滋味吧?但他畢竟是一位已經有六十多年人生經曆的老專家,出于科學家的天職和本能,孫雷鏡迅速對戰俠歌分析道:“我聽說你在那個冰山上整整挖了七天,他雖然一直處于被冰封的狀态,但是可能因為你連續鑿挖冰塊的影響,他部分深層潛意識能力和記憶力又被你激發出來。在那個時候,他全身都是冰,根本不可能聽到你的聲音,但是一旦生物的眼、耳、口、鼻這些器官都因為某種原因而無法為大腦傳送足夠的信息時,生物包括人類,精神感應能力相應就特别發達。所以,嗯,他很可能在潛意識層深處,記住了你站在他身邊的感覺,一看到你,就會覺得你特别親切,容易接近。”
戰俠歌用力點了點頭,除此之外,似乎已經沒有正合理的分析,來解釋楊三娃和戰俠歌之間的這種感覺。
“戰俠歌,問問他的部隊番号!”李向商校長提醒道:“這樣我幫他找到原來的部隊,如果他運氣夠好的話,也許我還能幫他找到曾經一起并肩戰鬥的老戰友!”
面對戰俠歌的詢問,楊振邦苦惱的皺起了眉頭,他努力思索了半天,才回答道:“我想不起來了,我隻記得,我是一個副連長,我們整支連隊都鬼子包圍,我們被打散了。不,我們是被敵人……消滅了!”
楊振邦臉上突然露出痛苦到極點的神色,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望着情緒已經處于激動邊緣的病人,一名工作人員的手指已經搭到了維生設備上,注射鎮定劑的按鍵上。但是他的手卻被人緊緊抓住了,李向商對着這位工作人員無聲的搖了搖頭,伸出一根食指,做出一個噤聲、稍等的動作。
“他們好狠啊,除了我和連長最後突出重圍,他們都死了,就連我最喜歡的小六子,也死了,他為了掩護我逃跑,被六個鬼子用刺刀挑到了空中,他被六把刺刀,整整挑起來了一分鐘啊!”
淚水不停的順着楊振邦的臉頰向下流,當那被冰封幾十年的記憶一點點重新被發掘出來的時候,楊振邦臉上的肌肉都因為極度的痛苦在不停的抽動。在這個時候,他似乎又看到了幾十年前那慘烈的一戰,看到了那面迎風招展,就算讓他們灑盡熱皿,也絕對不允許敵人污辱的神聖戰旗!
過了很久,楊振邦才勉強平靜下來,他低聲問道:“我們的紅旗呢?”
戰俠歌回答道:“仍在!”
“我們的國家呢?”
“仍在!”
“那,我們的敵人呢?”
“早被我們打回了老家,該上絞刑架的上了絞刑架,該自殺的自殺,該滾蛋的全部滾蛋了!”
一個大大的笑容,從楊振邦的嘴角揚起,他望着眼前這個太陌生,太新奇,太多超出了他知識和理解範圍的試驗室,小心翼翼的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道,如果不是因為他面前的是戰俠歌,也許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開口,更不會找到問題的答案:“我是不是睡了很久,這是在哪裡?”
“是的,你是睡了很久很久,久得讓你看起來比我還小,按真實年齡,已經足夠當我的爺爺。”戰俠歌凝視着楊振邦的雙眼,肅然回答道:“這裡是中國!一個你已經不認識的中國,一個翻天覆地,正在重現大唐盛世的中國!”
一抹興奮的嫣紅從楊振邦的臉上揚起,旋即他發出了幾聲咳嗽,他臉上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更濃了。他狠狠喘了幾口氣,偷偷瞄了一眼孫雷鏡院士,低聲道:“我一開始還以為我被鬼子俘虜了呢,聽他們全用華語交談,我還在心裡對自己說,想騙我主動開口,沒門!”
戰俠歌望着臉上帶出一絲狡诘笑意的楊振邦,再看看站在一旁臉色漲得鐵青的孫雷鏡院士,戰俠歌突然放聲大笑。
孫雷鏡院士闆着臉,強行截斷了戰俠歌和楊振邦的對話,他對戰俠歌道:“如果你真的關心楊振邦的話,我希望你能結束這場談話和會面。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他現在還非常虛弱,他需要适當的營養調理和休息。”
“不!”回答孫雷鏡院士的,是躺在維生設備裡的楊振邦,他低聲道:“我想出去,我想去看看我們的中國現在是什麼樣子,我現在就想去,一刻也不想等了。”
戰俠歌把詢問的眼光,投到了孫雷鏡院士的臉上,孫雷鏡院士幹脆的回答道:“不行!”
戰俠歌皺起了眉頭,問道:“我知道楊振邦大哥現在身體衰弱,那請問他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這個怎麼看都象是一個玻璃棺材的大箱子?”
聽戰俠歌竟然把造價昂貴,維護費用更是高得離譜的生命維持設備稱為玻璃棺材,孫雷鏡院士氣得眉毛倒豎,他先看了一眼躺在玻璃棺材裡,把耳朵豎得高高的,臉上滿是希翼神色的楊振邦,略一思考,直接伸手關掉了生命維持設備上的對講機系統,切斷了楊振邦和外界的對話聯絡。
楊振邦躺在生命維護設備裡,他瞪大了雙眼,看着他不斷嚅動的嘴唇,不用猜戰俠歌也知道楊振邦在說着些什麼。
“他的身體太虛弱,幾十年的冰封已經損壞了他身體内的大部分細胞,他能再睜開眼睛都是一種奇迹,他現在必須要利用藥物來維持身體機能,一旦他離開試驗室,他的身體就會迅速衰弱,直至死亡。”
戰俠歌隻覺得嘴裡滿是苦澀的滋味,他低聲問道:“楊振邦大哥,還能活多久?”
“以現有的科學案例來分析,如果他能一直呆在試驗室的生命維護設備裡,随時得到我們針對性的治療和幫助,他也許還能活上半年。”
“半年!”
戰俠歌在嘴裡喃喃的重複着這兩個字,過了很久,才問道:“假如讓楊振邦大哥離開生命維護系統,他還能活多久?”
“假如能定時注射我們配制的藥劑,再加上中國傳統的針灸技術,他最多還可能再活兩個月。”
半年,兩個月,這中間的差别究竟有多少?
戰俠歌閉上了眼睛,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假如是他身患絕症,他是想度過人生最後自由的兩個月,去用自己的雙眼浏覽祖國的萬裡山河,還是像一個死刑犯般,被關在那隻玻璃棺材裡,慢慢等待自己身體的細胞一個個死亡,等待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衰老壞死,好死不如賴活着的讓自己多活上那麼四個月?
“但是最終的決定權,應該是在楊振邦大哥的手裡,不是嗎?”
孫雷鏡雖然是一個高智商的天才,但是他畢竟不是軍人,他根本不明白,在身經百戰的軍人眼裡,生命究竟代表了什麼。
戰俠歌把手伸向了生命維護系統上,那個對講機系統的控制鍵,但是他這個動作,卻被孫雷鏡院士阻止了。孫雷鏡院士道:“他必須留在這裡!”
“噢?”戰俠歌輕輕一挑眉毛,道:“說說你的理由,看看你能不能說服我。”
“楊振邦是我們中國第一例在意外冰凍後,又重新複活的案例,這對我們在人體速凍領域的研究,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我們記錄的每一個數據,都會成為推動這個領域向前飛躍發展的理論基礎與事實佐證。同時我們記錄的這些詳實的科學數據,也會推動我國的整體生物醫學,向前大大的遞進一步……”
孫雷鏡院士的話被戰俠歌打斷了,戰俠歌輕聲道:“原來,你救活的并不是楊振邦大哥這樣一個人,而是救活了一隻試驗室裡,可以任由你左右命運的……小白鼠啊!”
“我并沒有把他當成一隻小白鼠,在我的眼裡,他是一個人,是我的病人,也是我投入三年零七個月心皿,潛心研究的病例對象。我會傾盡我全部的智慧與方法,延長他的生命,而相對應的,我也會從他的身上取得我們需要的足夠科學數據。”
孫雷鏡高傲的昂起了自己的頭,道:“我們正在進行的,是一項造福全人類的學科研究,它對人類自我生命的研究,有着無可替代的巨大貢獻,這個項目我勢在必行絕不會放手。所以,我絕不會讓人帶走楊振邦。如果你真的關心他,你也可以留下來,幫我開導他,有你在的話,他的心情會開朗一些,也更容易和我們合作!”
戰俠歌盯着全身帶着一種逼人氣勢,款款而談的孫雷鏡院士,低聲道:“這麼說,我們之間是沒有商量了?”
孫雷鏡院士是一個天才,是中科院享受國家專項津貼和福利,業有專精的國寶級專家,象他這樣的人物,受盡别人的尊重與奉承,都或多或少有種盛氣淩人,恃才傲物的氣質。但是面對戰俠歌,看着他那雙深隧悠長,猶如宇宙中那最神秘莫測,就連最快的光線,也無法逃脫它束縛的雙眸,不知道為什麼,孫雷鏡院士的心裡,竟然産生了一絲絕不應該出現的畏縮。他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刺痛了。
“為什麼,面對他的眼睛,我的心裡竟然會不由自主的産生了一種涼意?”
“對,就是涼意,一種發自内心最深處的涼意!”
“可是,我的心裡為什麼會産生這種涼意呢?難道說……我害怕了?!”
“是的,我就是在害怕!是的,我的身體裡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涼意!可是,我會為什麼要害怕他呢?”
擁有遠超常人的高智商,更擁有六十多年人生經驗的孫雷鏡院士,看着戰俠歌那雙越來越深隧的雙眼,感受着戰俠歌身上那種越聚越多,已經快要到達爆發邊緣的冷厲氣勢,他突然明白過來。
他是國寶,他是專家,他在為國家做出傑出的貢獻同時,他也享受常人不可想象的崇高待遇與身份,但是……這一切并不能讓他在如此近的距離,面對一隻快要瘋狂,快要爆發的野獸時,多出任何的安全感。
戰俠歌把目光,投射到了身後的李向商校長身上。
“校長,”戰俠歌凝視着眼前這個最尊敬的男人,昂然道:“我知道我已經闖了太多的禍,我真的想在被驅逐出學校和部隊之前,老老實實聽您的命令,做一個再也不闖禍的好學生,好士兵,但是……”
戰俠歌猛然發出一聲野狼般的狂嗥,他嘶聲叫道:“校長,對不起了!”
“你要幹什麼?!”
所有的人都在失聲驚呼,隻有李向商校長的眼睛裡猛然流露出一絲激賞,戰俠歌在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竟然掄起一把椅子,對着擋在他和楊振邦之間的那個維生設備上的防彈玻璃罩,拼盡全身力量狠狠砸下去。
“砰!”
隻是一次重擊,可以抵擋ak步槍近距離射擊的防彈玻璃罩,就被戰俠歌砸得出現了一層淺淺的裂紋。
隻是一次重擊,戰俠歌手中那隻堅固的椅子,就砸成了一堆散成十幾根彎曲成半月狀的鋼管。
看到戰俠歌丢掉手中已經散裂的椅子,順手又抓起一張更大更重的椅子,有人放聲叫道:“你不要幹傻事,在這樣下去,你會被基地的防禦系統直接判定是武力入侵,到了那個時候,負責保衛基地的部隊,就會接到系統下達的格殺勿論命令!你會死的!!!”
“死有什麼可怕的?”戰俠歌咬着牙把手中那隻椅子,掄成了一個可以将力量發揮到最極限的滿月狀,在放聲狂吼聲中,他手中的椅子再一次重重砸到了那個已經出現裂紋的防彈玻璃罩上。
“砰!”
不勝負荷的防彈玻璃罩,在戰俠歌的這一次重擊下,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在如踏薄冰般的脆響聲中,一條足足有兩尺長的可怕裂紋,瞬間就橫貫出現在整個玻璃罩的正上方。
“最可怕的是,一個男人因為畏縮失去了自己的信仰!”
“最可怕的是,一個男人,已經活得不象是男人了!”
“如果真要讓我象條狗一樣夾着尾巴,放棄自己最尊敬的英雄而活着,我甯可他媽的……死!”
聽着戰俠歌發出一聲聲憤怒到級限的狂嗥,看着他那堪稱完美的軀體,傲然挺立,在一次次收縮與放縱中,将爆炸性的力量,通過他手中的那張椅子,一次次以最猛最狂最烈的姿态,狠狠砸到了那台生命維護裝備的防彈玻璃罩上。
“嗚……”
凄厲而尖銳的警笛聲猛然在整個地下基地中回響,地下基地的自動防禦系統,終于依據預先編制的程序判定,擁有合法進入地下基地的戰俠歌,為武力入侵者!
在中科院下轄基地内被判定為武力入侵者,格殺勿論!
戰俠歌聽着凄厲的警報聲,聽着門外隐隐傳來的急促腳步聲,他知道在這一刻,他已經把自己的生命推到了最後的邊緣,他也許會亂槍打死,他也許會被地下基地天知道隐藏在哪裡的電磁炮打成一截木炭,但是……這真的很重要嗎?
活着當然是美好的,自從和雅潔兒确定了最親密的關系,他也許比其他人更不想面對死亡。但是,一個男人想傲立在這片天與地之間,就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就要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的執着!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是戰俠歌,才沒有被淹沒在這芸芸衆生之中,才有資格曾經傲立在世界屋脊的最巅峰。
說他笨也好,說他蠢也罷,說他瘋也對,總之,他就是戰俠歌,他就是這樣一個雖千萬人,吾獨矣的英雄!
“嘩啦……”
整塊可以在近距離抵擋ak步槍掃射的防彈玻璃罩,終于被戰俠歌砸成了粉碎,但是椅子卻出奇的沒有砸傷端端正正躺在裡面的楊振邦。
戰俠歌丢掉了手中的椅子,他看着楊振邦,甩掉額頭上的汗水,對着楊振邦露出一個如此灑脫,又是如此飄逸的微笑。
楊振邦也看着戰俠歌,嘴角微微向上一掀,露出一個擁有相同特質,相同灑脫的笑容。
這兩個不同時代的軍人,這兩個不同時代各領風騷的英雄,在這種警笛狂鳴的環境中,在這種随時可能會殒命此的局勢下,他們竟然都在笑。
他們笑得灑脫,笑得張揚,笑得彼此惺惺相惜,笑得純潔而透徹。
戰俠歌用幾根拼接在一起的止皿繃帶,把楊振邦綁在了自己的後背,他面對已經吓呆了吓傻了吓癡了的孫雷鏡院士,伸出了自己的手,他隻說了一個字:“藥!”
孫雷鏡院士不由自主的張大了嘴巴,從嘴裡擠出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
戰俠歌一字一頓的道:“把你配的藥給我,能讓楊振邦大哥,活足兩個月的藥!”
在這種情況下,戰俠歌竟然還沒有忘記楊振邦的藥!
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除了用“瘋子”這個詞來形容戰俠歌這個人之外,他們實在已經找不到其他任何詞語。
一隻不大的金屬箱,裡面放着一百二十支整齊排列,得到足夠保護,就算從二層高樓上摔下去,也不會摔碎的藥劑瓶。把這個金屬箱遞到戰俠歌手中的那名工作人員道:“這裡面的藥,已經足夠他用上六個月。”
說到這裡,那個工作人員望着在這一刻,全身最張揚的氣勢徹底暴發,再沒有遮掩的戰俠歌,低聲道:“保重!”
“謝謝!”
戰俠歌接過那隻金屬箱,對工作人員颔首為禮,他反手輕輕拍了一下背後的楊振邦,笑着道:“大哥,今天,如果不能把你帶出這裡,兄弟我就陪你生死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