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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569 2024-08-29 11:11

  沒兵、沒糧,你拿什麼打?

  到這一刻,所有的情感、野心、決心和目的都明明白白攤在了陽光之下,無處遁形。朱厚照目不轉睛地看着月池,他曾經是最不知愁的人,他曾以為,天下雖大,臣民雖多,可無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到今天,他的自信被徹底打破,碎片跌落在地上,沾滿了塵土。他望着月池,仿佛看到了即将而來的死亡。

  月池卻覺得,已經沒有再留在這裡的必要了。她不是到這裡來演才子佳人的戲碼。而他和她之間,夾雜了太多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沒有可能。

  月池起身長揖一禮道:“那麼,臣就告退了,還望萬歲早日回京,不要再讓兩宮太後和老先生們勞心了。”

  她擡腳就走,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她打開了房門,春日明媚的陽光和着暖風一起吹進來,将這個略顯陰暗的房間照得透亮。朱厚照下意識伸出手,卻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來不及觸到,她一步跨了出去,另一腳也随之跟上,她馬上就要離開,将他一個人永遠留在原地。

  他張開了嘴,他想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他想追上去,可雙足就同灌鉛一樣,根本動彈不得。他像被封進了蠟中,成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他内心中翻滾的情感,激起他不顧一切從紫禁城跑到了這裡的情感,也一點一點冷卻了,就像沸騰的鐵水遲早都會凝固成鐵石一樣。

  可即便是如鐵石一樣心,在想到眼前這個人即将迎來的苦難時,也會有分崩離析的痛楚。他終于叫出聲來,他大喊道:“李越!”

  月池慢慢回頭看向他,她的脖子還是很僵硬,一半臉在日光下光潤無瑕,另一半張臉卻在陰影之下。她問:“萬歲還有何吩咐?”

  朱厚照的心在瘋狂跳動,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仿佛這樣就可以把郁氣都擠出去:“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月池張口就想拒絕,可她的眉心一動,忽然想了起來,她道:“太宗陛下六征蒙古,後方全靠仁宗陛下監國。聖上如若真的心存大志,還是得盡快有個中宮嫡子。除此之外,我别無所求。”

  她說到此,又笑了一下,這是她到這兒來第二次笑。這笑意如同輕掠過水的海燕一般轉瞬即逝。而她本人,也像海燕一樣,飛進了波濤之中了。

  朱厚照靜靜看着她的背影遠去。他保持凝固的姿勢,就這麼獨自坐在屋中,紅日漸漸西沉,彩霞輕攏着群山,東邊銀色的新月也升上了天穹,暮色一點點地将霞光吞噬,大地終于是一片漆黑。他呆在比夜還深重,比墨還粘稠的黑暗中,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谷大用等人小心翼翼來尋他,可都被他斥退。直到楊廷和和梁儲到了,他們才再一次鼓起勇氣,戰戰兢兢來敲門。大臣們商議之後,決定由東閣大學士和吏部天官來勸說皇上,他們身份夠,說話的份量也足。

  性烈如火的梁尚書在馬上颠了這一路,早就是滿腹不滿。他到了這裡來,見谷大用去敲黑屋子的門,當即就覺得不對:“大膽的殺才,還敢欺瞞不成,皇上到底去哪兒了!”

  谷大用哭喪着臉道:“楊學士、梁尚書,奴才如何敢欺瞞您二位,皇爺真的在裡頭啊。”

  楊廷和略一思忖,他拿過一個燈籠遞給梁儲,道:“厚齋公,我們進去看看。”厚齋是梁儲的号。

  梁儲果斷應下:“好!”

  楊廷和走到門前,敲了敲道:“皇上,臣楊廷和求見。”

  裡間一絲聲響都無,梁儲見狀狠狠瞪了谷大用一眼。谷大用也慌了,他正欲辯解時,梁儲已然推開了門,他們提起燈籠,粗粗照了一下室内,果然連個鬼影都無。這下連楊廷和都急了,他回頭喝道:“爾等還不從何招來,皇上到底……”

  他一語未盡,從門旁突然跳出一個黑影,大喝一下:“呵!”

  梁儲吓得倒退一步,和楊廷和緊緊摟在了一起。楊廷和正驚魂甫定間,昏黃搖曳的燭火就照出一張熟悉的臉。朱厚照哈哈大笑:“朕在這兒呢。”

  楊廷和:“……”

  梁儲:“……”

  谷大用并錦衣衛:“……”

  梁儲已經被鬧得沒脾氣了,他有氣無力道:“皇上,老臣已然年邁,委實吃不得吓了。”

  朱厚照笑道:“是朕的不是。還連累兩位先生奔波勞累。可朕已經說了辍朝三日,這才第二天,你們怎麼就等不及了。”

  楊廷和和梁儲齊齊跪下:“皇上,皇上是萬金之軀,豈可身犯險境?這與祖制不和,與禮法更是背道而馳啊。臣等懇請聖上,保重龍體,即刻回宮。”

  朱厚照道:“好吧,好吧,既然先生們都趕來了,朕就回去吧。”

  梁儲先是大喜,而後又覺得不對勁,這活祖宗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他提溜起袍子,小跑地跟在朱厚照身後,生怕他半途跑了。果然,他走到大門口時,就突然轉過身:“朕突然想起一件事。”

  楊廷和忙道:“萬歲有事吩咐,回京再辦不遲。”

  朱厚照道:“朕不過囑托一句,怕回京忘了。李越抗旨不遵,辜負聖恩,還是攆他去做七品芝麻官吧。”

  他毫無征兆丢下一個大雷,梁儲和楊廷和俱是大吃一驚,梁儲急急道:“萬歲,李越抗旨,也是為宣府的百姓考慮,還請聖上念在他一片赤誠,從輕發落。”

  朱厚照轉過頭,他的雙眸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中熠熠生輝,就像被淚洗過一樣,他咧開嘴,笑得比哭還難看,他說:“不行。”

  谷大用将他的白馬牽來,他翻身上馬,像狂風一樣沖了出去,至始至終也沒有回頭。他在心裡暗罵,這他媽才叫背道而馳呢。

  在相反的方向,張彩終于鼓起勇氣去找月池。他感覺他跪在月池床邊,比他跪在他媽床邊的時間都要長。他問道:“李禦史,咱們,真的不回京了?”

  月池連眼睛都沒睜開,她說:“屁話,你要是不手賤,如今還有返京的機會。可誰讓你手賤了呢?”

  張彩一時無話可說。他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心的嫩肉,在疼得呲牙咧嘴後,又擠出滿臉笑來。他又問:“禦史,皇上闖居庸關這麼大的事,九邊軍鎮這邊決計瞞不住,咱們是不是議議防禦之策,到時候好一起商量。”

  月池顔色轉霁,她終于睜開眼道:“看來你接受得還挺快啊。”

  張彩一臉老實巴交:“下官要是不識時務,怎能活到今天。”

  月池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别給老娘來這一套,說正事。”

  這一聊就直到深夜方止。張彩在時春不耐煩的眼神中灰溜溜地離去。時春見他離去,方露出愁容:“是不是事情很棘手?”

  月池心一跳,她笑道:“怎麼無緣無故這麼問?”

  時春往外努努嘴:“他可是個精明人,不會無端成這樣。”

  月池拉了拉被子,她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時春想來也是,睡到了月池身邊,她安心地合上了眼:“也是,你總是有辦法的。”

  然而,這晚的她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人豈能以一己之力去濁揚清,官場黑暗四個字,甚至超乎了她們想象的極限。

  張彩所料不差,第二天早上,三關鎮禦史奚華、大同禦史胡靖已然連夜趕到了宣府,在巡按察院等着要見宣府的長官。一時之間,都禦史劉達、總兵官朱振、鎮守中官鄧平和月池、張彩都趕到了。

  幾人坐在花廳之中,茶盞中的金蓮花茶香氣馥郁,卻沒有一個人有心思去品嘗。

  奚華與胡靖皆是四十餘歲的年紀,唇上美髯修得整整齊齊,瞧着十分斯文。可他們一開口,那股子味就都出來了。他們一開口,宣府這邊的人就知道來者不善。

  胡靖斜着眼,問道:“李禦史捅出這樣大的簍子,可有法子去補?”

  月池還沒來得及開口,張彩就自覺道:“您這話從何說來,我們李禦史不顧艱險,親身引巴蒙圖克王入口袋陣,還重創了鞑靼騎兵,是何等的奇功……”

  奚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他翻了個白眼:“要真是奇功,皇上怎會在路上就發上谕,又把他抹成了七品!”

  張彩又驚又怕,他不由轉頭去看月池,月池心下冷笑,這就是皇帝。

  她問道:“您二位遠道而來,應該不隻是想來和下官争執吧?”

  胡靖陰陽怪氣道:“我們怎能算遠道,畢竟下次鞑靼人來找你報仇時,順道就能把我們兩邊都搶羅。”

  奚華則對劉達道:“年輕人不知事,函峰你怎麼也糊塗起來,任這黃口小兒惹出大難,白白連累我們。”函峰是劉達的字。

  劉達雖與他平起平坐,但因着心虛竟也沒有反駁。月池忍着氣道:“我知諸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無用。我《大明會典》中有失機罪,無論何級将領統衆殺賊,若不能料敵制勝,輕率寡謀,而導緻有損折軍馬,贻誤戰機的,則各官都要坐罪。諸位上峰也不想被問罪不是。下官與張郎中昨晚議了一些對策,還請大人們聽聽是否可行。”

  張彩會意,他忙起身剛開了一個頭,就被胡靖打斷,他滿眼嫌惡:“誰樂意聽你這些,你以為你這有用?沒兵、沒糧,你拿什麼打?靠你們兩張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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