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氏的目光在婆婆和侄子之間轉來轉去。
她看不懂為何婆婆一臉的哀傷,隻知道近來幾月婆婆的胃口一直欠佳,身子也不如以往康健,心中難免擔憂。
「都說兒大不由娘,我看啊,就是舟兒同大嫂拌拌嘴,沒多大的事,咱們都消消氣,消消氣。」
上官氏故意說得輕鬆,伸手挽住祖母的胳膊晃了晃,有上前一步打量鍾衍舟臉上的指印,有些咂舌。
「你說大嫂日日茹素,怎還有這麼大的力氣,快去取藥膏來,咱家舟兒可還沒娶親呢,不能破相了。」
一番插科打諢,又有下人去取膏藥,屋內壓抑的氣氛驟然一松。
祖母知曉二兒媳的好心,鬆了松眉頭,伸手拍了拍二兒媳的胳膊。
「說得不錯。舟兒,你如今也有官職在身,不該囿於內宅之言。隻要你一直保持本心,端行正義,就是......鍾家的好兒郎。」
有了祖母的肯定,鍾衍舟也暫時放下心中惶惑,不再去思索為何母親否決自己對田家的敵意。
鍾衍舟對著祖母抱拳俯身,言之鑿鑿,「孫兒謹記祖母教誨,定然不負鍾家家風。」
上官氏看著大大咧咧,實則心思細膩,她發覺婆婆適才的苦澀不知不覺消退了,雖不知緣由,但也鬆了一口氣。
下人拿來膏藥,上官氏親手接過,按住鍾衍舟,「來,二嬸親自給你上藥,保證讓你的俊臉,完好如初。」
次日早起,鍾衍舟攬鏡自照,果然見那指印消退了不少,心下略安,巡邏完便拿著昨日所得,去了石蘊堂。
他下馬走到門口,懷裡抱著包裹,卻有些躊躇,在門口左右徘徊,不知如何向容晚玉開口。
「表哥,你在門口做什麼?」容晚玉先瞧見了他,開口將他喚了進來,「外頭熱,表哥進來吃被冰酪吧。」
鍾衍舟下意識將手背到了背後,誒了一聲,走了進去,坐在了桌前。
容晚玉讓秋扇去取冰,拿來一個琉璃碗,將冰用石盅搗碎,倒入碗中,再淋上糖漿,輔以鮮果,放到鍾衍舟面前。
「是還未找到嗎,時日已久,難有所獲是常事,表哥已然儘力,不必掛懷......」
「找到了。」
鍾衍舟打斷容晚玉的話,見她怔愣,心有不忍,但還是將背後的包裹拿了出來,放在了桌上。
「隻是一些......殘骸,還有半個硯台。表妹,人已逝,遲兄在天之靈,定然盼你珍重自身。」
容晚玉伸出雙手,將那包裹抱在懷中,舉止溫柔,彷彿對待的不是一件死物。
「表哥稍作歇息,我去去就來。」
抱著包裹,容晚玉徑直走入了後院廂房,內裡的半塊硯台有些硌手,她卻緊緊相擁沒有半分鬆開。
半晌,她才將包裹放在桌上,慢慢打開,親眼看見那殘骨幾塊,和另一半硯台。
容晚玉先拿起硯台,擦去上面的塵土,和另一半拼湊在了一起,再長舒一口氣,去仔細瞧那殘骨。
骸骨殘缺,甚至難辨到底是那處的骨頭,但觀其顏色,容晚玉心中一動,猶如擂鼓。
「不是他......絕對不是他!」
容晚玉抱著殘骨跑了出去,一路奔到前堂,將吃冰的鐘衍舟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攔住了她。
「表妹,你這是幹什麼?」
「不是他,那塊屍骨不是他,他一定沒有死。」容晚玉難掩激動,又哭又笑。
從隱約察覺遲不歸出事以來,容晚玉都沒有大悲大痛之舉,總是記著眼前更重要的事,步步緊密,害怕行差踏錯一步。
親朋好友看在眼裡,也不知如何勸慰她,隻怕提及此事,再惹她傷心,更是因為她面上無恙,連寬慰之語也無從說起。
鍾衍舟見容晚玉如此激動,以為她是親眼見到遲不歸的屍骨受了刺激,七尺男兒,也被她感染,紅了眼眶,卻更緊緊握住了容晚玉的胳膊。
「表妹,遲兄已經去了,我知道你傷心,但你也得堅強面對......」
「不是,他,哎呀,表哥我同你說不明白,我要去尋阿月。」容晚玉跺了跺腳,掙紮不過,直向秋扇和丹桂使眼色。
秋扇丹桂雖然也擔心姑娘的狀態,但忠字當頭,還是上前幫她脫離了鍾衍舟的桎梏。
剛得自由,容晚玉就如離弦之箭奔了出去,將包著殘骨的布往懷裡一塞,利索地上了鍾衍舟的馬匹。
「表哥,借你的馬一用!」
「誒——」鍾衍舟兩隻手被容晚玉兩個丫鬟抱著,也不敢太用力掙脫傷了二人,隻能原地蹦躂了一下。
「你倆真是——如此縱著她,萬一出了什麼事?」
上馬疾行的容晚玉顧不得旁的,一路跑到了公主府,急匆匆的翻身下馬,上前叩門。
她到公主府不止一次,門房也認得她,見她行色匆匆,滿頭大汗有些驚訝,「縣主,您怎麼來了,公主今日不在......」
「我不找公主,我找阿月,煩請速速通傳。」
容晚玉打斷門房的話,一口氣告明來意。
門房聞言,也不敢怠慢,先引她入偏廳歇息,再去尋阿月傳問。
此時容晚玉度日如年,在偏廳來回踱步,沒有喝一口茶水,直到下人來報,帶她去見阿月。
阿月還在恢復中,但每日已可散步一個時辰,此時正在院中鍛煉身子骨。
見容晚玉幾乎是小跑著進來,阿月也難免凝神,「發生了何事?」
容晚玉從懷裡取出布包,快布走到阿月面前,面上神情悲喜交加,「阿月,他活著,他一定還活著,你幫我看一看......」
阿月見她難得失態,知道事情嚴重,屏退旁人,領著容晚玉進了裡屋。
「你別急,慢慢說,要我幫你看什麼?」
容晚玉將桌上的東西清空,把布包放在桌上打開,拉著阿月走到桌前。
「這是表哥找到的,硯台就在旁邊,說是不歸的屍骨,我知道,定然不是他!」
這話說得有些顛三倒四,但阿月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微訝,認真地去辨認那殘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