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州,是北域最西的一州。
飄揚了三天的大雪終于停了,整個逐蠻塞都披上了一層厚厚的冬裝。雪地倒映着月光,就像一塊美玉在散發着微弱的光芒,與營賬内的兵戈寒光交相呼應。
或許隻有親眼看到了這樣的景象,當年的盧大儒才能寫下“欲将輕騎逐,大雪滿弓刀”的名句。
“砰!”瓷碗摔碎的聲音打破了營地的平靜,一個魁梧的壯漢抓住夥房營的士兵,怒斥道:“弱米!怎麼又是弱米!我等壯威之士,吃弱米怎麼夠?是不是你們克扣了軍糧!”
這話是用質問的說法,但是卻帶着笃定的語氣。
弱米,是尋常人家日常使用的主糧,也是最普通的糧食,基本上隻能滿足填飽肚子的需求,并沒有滋養正氣或補皿養身的特殊效果。
“你,你胡說!”那夥房士兵雖然身材并不高大,但也是一名愛惜名節的儒生,聽到這樣的指控,滿臉通紅,急着說道,“上一批送來的軍糧就隻有弱米!便是種遊擊和你們吃的也是一樣!不行你可以去查證!”
種遊擊是逐蠻塞的最高軍官,據說還是大儒之後,那魁梧軍士微微一滞,松開抓住對方衣領的手,心中不滿,說道:“我等壯威之士,每戰都是死戰,怎的還不能吃一些好的了?”
那夥房士兵拱了拱手:“在下一個小小夥夫,回答不了閣下這個問題。不過聽聞中品軍糧和上品軍糧都被臨時調撥到其他地方去了,或許下一批新軍糧送來時,諸位就不用再吃這弱米了。”
聽到這夥夫的話,其他軍士也都輕歎了一口氣,重新排好隊伍,領取屬于各自的飯食,一時間營賬内充斥着一股壓抑的氣氛。
種齊放站在中軍賬外,他身為夫子,自然看到了遠處的争執。治軍嚴謹的他組織了親兵要前去幹預的行動,面色複雜地看着他們的争吵,輕輕呼出一團白霧,轉身走進了軍帳中。
軍帳裡,親兵替他打來的飯食已經擺放在了案桌上。
小夥夫說的沒錯,就連他,吃的也是弱米。
種齊放看着面前的弱米飯,吃了兩口,又放了下來。
那名士官說的對,他們是壯威之士,怎麼可以吃弱米?
不是要搞特殊,而是壯威之士每強大一分,戰局的勝算就能多出一分。
壯威之士,是搏殺儒中的一種。
他們自幼打熬身體,将詩詞力量融入身體之中,獲得強大的防禦力和沖擊力。
他們,是足以和蠻族正面對沖的儒門軍伍。
與“托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的刺客流搏殺儒不同,他們的作用就是沖進蠻族的陣營中,拖慢他們行進的腳步,給後方的儒門山海人施展儒門術法争取時間。
沖鋒在前,陷陣其中,是為壯威。
儒門尊為士者。
但是培養一名壯威之士,耗費往往是培養其他儒生的數倍乃至十數倍,譬如這軍糧,曆來最低都是中品軍糧,能夠滋補正氣,提升身體強度。所以連吃了半月低品的弱米,難怪士兵有所不滿。
種齊放揉了揉眉頭,他是種家的後人,自然要知道更多的一些内幕,譬如這軍糧的問題。
那小夥夫說的沒錯,原本劃撥給逐蠻塞的軍糧的确是三成上品,五成中品,二成下品,但是就在不久前,被臨時改換了。
不僅僅是逐蠻塞,幾乎整個北域,後勤供給都發生了較大的變化,逐蠻塞因為地處淵州,并不是蠻族正面主攻的方向,所以軍糧被完全替換成了下品。而據種齊放所知,哪怕是莽州和肅州的正面戰場,搏殺之儒的軍糧供給也有所調整,調低了中高品軍糧的比例,而增加了下品軍糧的供給。
而原因,就是因為遠在中京,最近幾個月聲名鵲起的萬安伯——陳洛!
自從武道開辟,武夫得以修行,軍方發現那些從未吃過中上品軍糧的普通人在接觸到中上品軍糧後,皿氣沸騰,身體強度提升極快。
雖然不能和壯威之士相比,但是勝在人多啊!
每年真正在戰場上奔走的壯威之士不過七八萬人,而且一戰下來,還能活着的不超過一萬人,其中依舊能再上戰場的,不超過三千人。
而培養一名壯威之士的耗費,足夠三名普通儒生的消耗,又或者一支三百人的武者隊伍。
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此外,《三國演義》的問世,也在短時間内改變了戰局。家族來信說,折家那個小屁孩居然召喚出戰陣英靈關羽,按家中那位大儒的分析,随着時間的普及,戰陣英靈将成為沖陣的主要方式。隻要凝聚戰陣英靈的軍伍足夠多,就能形成源源不斷的沖陣之勢。
或許百年後,壯威之士将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了。
對于這個判斷,種齊放有些茫然。
他從七歲起,就立志成為一名壯威之士,在他心中,壯死于蠻軍陣中,方為真君子。
可是,這才幾個月,連一個冬天都沒有過完,壯威之士仿佛就被抛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