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清香彌漫了整個寝殿。
半卧在軟塌上的麟皇并未梳妝,長發如瀑,披散下來。她身形慵懶,眼神迷離,吸了一口手中的煙杆,緩緩吐出了一團煙霧。
“這幾日,你很辛苦啊……”麟皇望着跪坐在自己對面的陳洛,淡淡說道,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回大師伯,為天地蒼生,為兩界福祉,弟子辛苦一點不算什麼。”陳洛連忙回答道,同時腦中飛快運轉。
自己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吧?
半個時辰前,自己還在王宮裡吃着火鍋唱着歌,上官婉兒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說是陛下有召。
結果自己在這個大廳裡等了半個時辰,大師伯才姗姗來遲。
晚輩等一等長輩沒什麼,關鍵是——
居然沒有讓人給自己倒一杯水,更别提上次來時就準備好的糕點!
連個座椅都沒有,隻有一個跪墊。
人,要有眼力勁兒!
這種事,不需要大師伯吩咐,宮廷内侍都應該安排好。
那隻有一種可能!
大師伯專門吩咐過:晾着他!
也就是說,自己哪裡惹大師伯不高興了!
是因為斷章嗎?
不可能,大師伯那是什麼格局,能和人間那些匹夫一般嗎?
那還能有啥?
自己也沒有和溫飛卿勾搭啊!
難道自己偷偷倒掉冥韭和土龍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陳洛偷偷地擡起頭瞟了一眼大師伯,隻見大師伯依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心中更是緊張。
來自大皇帝的史詩級壓迫感!
好在這樣的氛圍并沒有持續太久,麟皇再次吐出一口煙氣後,開口道:“是嗎?”
“十八層地獄和陰律司的事情,你都交給了鐘馗與崔山阙去辦……那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麼?”
陳洛一愣,嗫喏道:“這個……弟子在……在……”
“在調皮搗蛋是嗎?”麟皇冷哼一聲,一甩手,頓時一堆奏折落在了陳洛面前。
“好好看看,全是參奏你的!”
陳洛面色疑惑,拿起一本奏折,定睛一瞧:嗯?這不是懸鏡王的嗎?
老家夥,背刺我!
陳洛翻開奏折,隻見上面筆走龍蛇,寫道:“吾皇明鑒。自豐都王開陰曹地府以來,定下高薪标準,更承諾設置年終獎,享受十六薪待遇。”
“公職鬼差,可享受每年兩個月帶薪休假。”
“修行所需,按職位不同,自行承擔六成,陰律司承擔四成!凡有工傷,皆由陰律司負責救治。”
“晉升途徑明确,判官、勾魂、緝拿各有序列。”
“每月都有三品以上鬼差為下屬講解修行之路關鍵!”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懸鏡司人心浮動,心向往之。老臣以鏡觀之,八成鬼差欲投豐都王駕之下。”
“嗚呼!非老臣無力,實乃豐都王不講道理也!”
“故老臣大膽進言——請豐都王收編懸鏡司,老臣願輔佐豐都王打造陰曹地府!”
陳洛:(||?Д?)
這最後一句的轉折略顯突兀啊。
自己四十米的大刀都抽出來了,你才說自己是友軍?
“這個……嘿嘿……懸鏡王真會開玩笑。”陳洛撓了撓頭,有些尴尬地說道。
麟皇白了陳洛一眼:“大豐一十六個有司衙門,有十三個跟朕開了這個玩笑!”
陳洛:(*???)
不是吧。這樣搞我?
真的是栓q了。
也就是他,若是換成其他人,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圖謀不軌的帽子算是戴得穩穩當當了。
不過陳洛明白,麟皇也明白,這裡面大多數人無非是看到麟皇對陳洛的寵愛,做個站隊表态而已。
畢竟陳洛是陽身,在幽冥待不長。
陳洛再次看了看麟皇,麟皇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淡淡說道:“說說看,怎麼解決?”
“弟子回去修改一下福利政策好了。”陳洛歎了一口氣,“明面上的待遇與大豐一樣,多餘的不作常例,就當是豐都王府的賞賜了。”
麟皇這才面色和緩了一些,見陳洛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猶豫了一下,說道:“兩界功成之後,朕自然就成了大道化身,也管不了俗務!”
“陰曹地府即便完整建立,大豐也還有存在的價值。”
“幽冥鬼物,數量無窮,不可能及時輪回,還需要滞留冥土一段時間。這大豐,就是給這些鬼物準備的,免得輪回壓力過大,亦或者沖擊人間。”
“你的重心應當在人間,在天外!”
“至于屆時掌管幽冥之人選,你那幽冥宮中不是尚有十座王殿嗎?”
“朕有意讓你選十位冥王,共同管理冥間之事。”
陳洛聞言一愣,望着麟皇,這是将十殿閻羅的職權已經安排好了?
陳洛正要開口,麟皇就擺了擺手:“不過眼下說這些還太早。大道未成,白蓮皿海仍在,日後有機會再議吧。”
“嗯,弟子謹遵師伯吩咐。”陳洛點了點頭,這才打算起身告辭。卻不料麟皇見他的動作,眉頭一皺:“誰讓你站起來了,跪下!”
陳洛一愣:事情不是說完了嗎?
心裡雖然犯着嘀咕,但身體還是很乖巧地重新跪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陳洛聽到麟皇的下一句吩咐:“有個事,朕要拜托你……”
陳洛:(′`;)?
大師伯,您請我辦事,還讓我跪着?
“大師伯,什麼事?”陳洛問道。
麟皇敲了敲煙杆,說道:“出來吧!”
話音落下,一道人影不知從何處浮現出來,竟然是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面帶笑容,先是朝麟皇合十一禮,口誦:“見過陛下。”
接着,他又側過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陳洛,也是一禮:“見過豐都王!”
陳洛看了看着和尚,微微皺眉。
在對方身上,他感受到屬于西域佛門的氣息。他又看向麟皇,麟皇開口道:“這是義休大師,原為殿前金吾衛,假借一次錯案,憤離大玄,拜入了西域佛門。”
陳洛眼前一亮:這是卧底!
義休微微搖頭:“可惜義休底蘊淺薄,這麼多年未有大的建樹,辜負了陛下的厚望。”
“愛卿不必謙虛。”麟皇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自豪,指着陳洛,對義休和尚說道,“這小子在人間号稱詩追李青蓮,你有什麼要求就對他提!”
“若是他寫不出來,朕再好好教訓他!”
陳洛一臉疑惑:什麼意思?
跟我有什麼關系?
那義休和尚淡淡一笑,也不再站着與陳洛說話,而是衣袖一揮,跪坐在陳洛對面,說道:“豐都王,請聽貧僧說。”
“貧僧在白蓮淨土,勉強修到了二品,混了個菩薩稱号。但畢竟是大玄投奔而去的,因此并不受重用,被排擠在外圍,許多事情并不能得到真正有效的第一手消息。”
“數日前,白蓮淨土的天女迪麗莎修成了五衰境。”
“迪麗莎的父親,是佛門大菩薩,真名不可說。吾欲借機攀附迪麗莎,接近白蓮淨土的核心圈。”
“迪麗莎早年遊曆大玄之時,對詩詞歌賦産生了極大的興趣,她回歸西域之後,同樣對詩詞歌賦也多有收集。”
“貧僧欲以一篇詩歌投門,無奈才華有限。正好此番返回大豐處理一些事宜,便想到請人捉刀。”
陳洛聽完,有些不解:“可是能捉刀一次,長久下去不就露餡了嗎?”
義休搖搖頭,說道:“三五首尋常詩作,在下自認還是沒有問題的。關鍵是投門之作,必須是精品,能瞬間打動迪麗莎才好。”
說到這裡,麟皇開口補充道:“大豐好詩詞歌賦之人如過江之卿。”
“溫飛卿、李義山、杜牧之……這些都是文豪宗師,筆下詩詞皆千古傳唱。”
“但是……卻達不到義休的要求。”
陳洛一驚:小李杜和溫庭筠都達不到要求?
見陳洛的神色,義休連忙解釋道:“不是諸位王駕的詩詞不好,主要是不适合!”
“白蓮淨土雖然是僞佛,卻也沾了一些佛意。”
“還是需要一點佛韻在内,才有把握。”
麟皇吸了一口煙,說道:“說起來,若是王摩诘随朕下幽冥,他的詩當是最好的選擇。隻是可惜,他早先一步封聖,入了聖堂。”
“白蓮孽土的五衰境菩薩,也不配讓詩佛為她專作。”
“朕看你的《西遊記》寫的很好,對佛韻把握應當也有心得!”
“那就你來寫一首讓義休帶回去吧。”
陳洛面色古怪。
好像被侮辱了,又好像沒有。
陳洛腦中飛快運轉,望向義休和尚,問道:“迪麗莎有什麼喜好嗎?”
義休和尚沉思片刻,說道:“白蓮淨土不禁婚戀,但是修行至深,也要防止心魔入侵。”
“迪麗莎早年曾與他父親門下一名弟子相戀。為了迪麗莎的前途,他父親将那弟子殺害,收入了自己的佛國之中。”
“迪麗莎自此之後,不止一次試圖搶奪那弟子的生魂。最終其父一怒之下,直接打散了那弟子的靈光。為此迪麗莎對外宣傳斷絕與父親的關系。”
陳洛點了點頭,手腕一翻,便有紙筆浮現。
“現在就可以寫?”麟皇也是有些意外。
“嗯。”陳洛點了點頭,“一首帶佛韻的詩,需要想很久嗎?”
“這不是有手就行!”
麟皇雖然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但是語氣還是冰冷的,說道:“那你寫出來試試。若是說大話,看朕怎麼罰你!”
陳洛笑嘻嘻地點點頭,落下了筆。
開玩笑,情僧活佛的詩,能有問題?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寫完最後一個字,陳洛将紙張遞給義休。
義休吃驚地看着紙上的詩歌,方才平靜的臉色瞬間精彩紛呈。他看了看紙張,又看了看陳洛,最後千言萬語壓在了口中,隻是站起身,深深一禮,說道:“豐都王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