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宮語一直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把名字忘掉,原點究竟是怎麼影響她的。
今天她終于醒悟,原來,原點已堂而皇之地降臨此界,高懸頭頂。
真視神女想要成為天宮之主,所以才助她大道更進一步,殺盡煞魔,守住人間。
「我父王呢?他在哪裡?」
行雨立在左搖右晃的宮殿裡,望着蒼茫大霧,尋找着黑鱗君主的下落。
行雨還在找尋時,靈霄寶殿之内,金色的劍與染皿的刀已撞在了一起,霎時間,熾光海嘯般牆立而起,伴随它一起到來的,是摧枯拉朽的勁風,宮語與行雨哪怕距之百丈遠,依舊被狂風吹的飛速倒退,不知去到了哪裡。
爆炸以靈霄寶殿為中心,不斷向外擴張,光波所及之處,一切都化作齑粉。
光浪的上方,兩道身影沖天而去,他們動作極快,像是兩顆不停彈撞的光球,根本看不清招式與法術,這是純粹力量的拼殺,帶着要将對方直接碾死的決絕殺氣。
他們一出手,就都用盡了全力。
真視神女被奇襲一劍,身上負傷,哪怕黃昏海是她的主場,她依舊落了下風。
但她這隻是示敵以弱的手段。
林守溪拖着金焰,隕石般逆空而上之時,真視神女輕吐四字:「乾坤颠倒。」
颠倒的不隻是乾坤,還有曆史。
真視神女掌握着過去法,她篡改過去,将林守溪偷襲自己的一劍直接改寫。
改寫之後,她腰部的傷勢奇迹般愈合,力量也恢複鼎盛。她正欲還擊,卻發現這種愈合隻持續了刹那,林守溪口叱「荒謬」二字,她的過去法被瞬間擊破,腰部的傷原封不動地回來了。
被修改的過去是虛假的,荒謬劍鋒所至,一切不存在之物都會被斬碎。
真視神女已來不及閃躲,她想通過過去法回到過去的某個位置,躲過這一劍,卻被「荒謬'牢牢鎖住。一息之内,她閃爍了數千次,依舊還在原地。
咔-——
林守溪的劍如隕星逆空,熾燃的劍光頃刻将真視神女一分為二。
一劍之後,林守溪又返身,五指一張,摁住了她的後背,仿佛地獄之門洞開,無窮無盡的紅蓮獄火噴薄而出,瞬間将真視神女的身軀吞沒。
又是一聲驚徹天地的爆炸,洶湧火光中,真視神女被炸回了靈霄寶殿。
紅蓮獄火所過之處,一切不可燃之物皆開始燃燒,發出明烈卻寒冷的光。
林守溪淩空向下望去。
火焰中,真視神女卻又重新直起的身子。
她一分為二的身軀已然合攏。
林守溪掐訣于前,再喝一言:「荒謬。」
真視神女的身軀沒有任何改變。
她站在火焰中,撩起了破損的凰裙上裳,露出了滿是縫補痕迹的腰肢,道:「這是我自己縫起來的。
她曾經縫補過數萬具屍體,技藝早已爐火純青。
「要是殺掉我,你最寶貝的徒弟也會死亡。」真視神女幽冷道。
「我知道。」
林守溪平靜颔首,卻是揮舞着利刃淩空落下,燦爛的劍光耀如明日。
真視神女黛眉緊擰。
她知道,林守溪不可能讓宮語死去,那他現在的戰鬥是什麼呢?虛張聲勢的劍鬥,還是隻是想讓她吃些皮肉之苦?
真視神女不理解,于是選擇了不去理解。
「你自進入黃昏海以來,我盛裝迎你,以神仙釀長生果招待你,溫言軟語為你解惑,你竟都不領情嗎?」
真視神女望着飛快接近的劍刃,她俯身按住瑤池,輕柔道:「看
來未來的天帝大人不吃軟,隻吃硬啊......真讓妾身為難呢。
整個瑤池都在她的手中化作兵器。
她已寂寞了不知多少年,刀刃撞擊出金屬之音的那刻,她恍然清醒,久違的戰意在兇膛中燃燒。
她同樣想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
今日必将是她的晉升之日,名刀與神劍皆是登神時的禮器!
她的過去法在荒謬之劍面前全然無用,她便不再施展,而是選擇了最純粹的神力與法則——黃昏海是她的神域,這裡的一切皆可為她所用!
瑤池化作水光遮天的盾,纖薄如紙,卻是擋住了這從天而降的一擊。
撞擊産生了難以想象的力量,這股力量之中,連光都被撕成了飛濺的碎片。
真視神女雖擋住了這一擊,身軀卻也在氣浪沖擊之下倒滑,所過之處一切仙宮建築盡數摧毀,沿途還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半圓形拖痕。
林守溪立在靈霄宮中,目光鎖死了真視神女。
他五指一張,焚天滅世的火光再度于他掌心亮起,聚成毀滅的光波,朝着真視神女的所在激射而來。
滅世的威光将真視神女吞沒。
可真視神女走出時,卻毫發無損.....她的上空,赫然浮着一個暗金色的銅爐,爐分兩層,上端形如樓閣,下端與八卦圖相接,四龍蟠伏其上,猶如活物。
林守溪的神焰被大張的爐口盡數吞沒,再吐出時,兇烈的火焰已然溫順,它們被真視神女握在掌心,猶若玩物。
真視神女的身後,是一片廣袤的園子。
她的手按住園子破碎的牆壁,平靜道:「瑤池有桃樹,三千年一生實,神君敕令,顯汝真形。」
這座園子是蟠桃園,蟠桃園在她手中變成了武器,那是一柄滑稽可笑的長劍,形制如同銅錢劍,隻是劍身的銅錢變成了一顆顆肥美多汁的桃子。真視神女對此不滿,她将劍插入八卦爐中,爐火一煉,這一連串桃子都變成了布滿鱗片的龍之心髒。
這才是她想象中的蟠桃啊。
真視神女揮舞劍刃時,空氣中,數千頭巨龍的咆哮同時響起。
地面開裂,巨大的碎石紛紛浮起,伴随着這一劍的揮出,碎石與數萬道龍影朝着林守溪撲去,朝聖樓瞬間毀滅,本就成了廢墟的靈霄寶殿再度迎來毀滅般的打擊。
林守溪巋然不同,架拳之餘冷冷開口:「擒龍手。
「嗯?」
真視神女一愣,道:「難聽的招式名不必喊出來的。」
招式名固然難聽,威力卻是不減分毫。
下一刻。
數不清的拳影在空中浮現,這些拳頭宛若數萬顆虛空中睜開的太陽瞳,掀起鋪天蓋地的熾熱風暴,龍影與碎石在海嘯般的拳中灰飛煙滅。
白衣墨發的林守溪踩着拳風撲來,他的身軀被金光一鍍,神聖奪目,宛若佛陀降世!
面對這毀天滅地的一擊,真視神女非但不閃不避,反而盤膝坐下,将龍心蟠桃劍橫在膝前。
她豎起雙掌,也将招式名念了出來,聲音似星河飛于穹頂,空靈動人:
「天地尊神,九靈太妙,無上清靈元君——諸法合!」
林守溪的身後,一個巨大的法相浮現,那是西王母金冠彩裙的法相,法相曼妙莊嚴頂天立地,于金光中煥發出千重神彩,美麗絕倫又不可直視。
真視神女緩緩合掌。
法相跟着她一同合掌。
林守溪速度極快,卻依舊沒能逃出這個掌心,被巨嶽般的雙掌死死壓住。
真視神女合攏雙手,掌心相抵,細細研磨,像是在磨碎一隻蚊蟲。
而碾在林守溪身上的,根本不是一雙手掌的力量,而是整個世界—整個諸神意志構築的世界!
林守溪堅不可摧的骨骼在諸神意志的碾壓下碎裂,透過這極緻的痛苦,他甚至隐約看到了衆神圍坐蒼白,構築黃昏之海的場景,盛大而悲壯。
當然,真視神女知道,光是這樣,她也殺不到林守溪,她隻是希望對方在苦痛的折磨中清醒。
「你我神位同宗同源,誰也殺不掉誰的,早些罷手吧,我許諾你的一切都會辦到,你這意氣用事的一戰并無意義。」
過去法與荒謬相互抵消,未來法是登上神位的梯子,在真正的戰鬥中并無意義,這種純粹力量的比拼,林守溪又怎能戰得過坐鎮整片諸神領域之中的真視神女?
真視神女不停地撚動着掌心,動作幅度越來越大。
林守溪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真視神女以為他要屈伏,卻忽覺掌心一陣刺痛。
—像是有什麼刺穿掌背,蛛網般的裂紋開始蔓延。
像是有太陽在山峽般的手掌中升起,金色的光粒轟鳴着炸開,一同炸開的,還有法相的雙手。整座法相在掀起的光潮中碎裂,渾身是皿的林守溪繼續撲來,動作更快,須臾之間,真視神女再中一拳,又被打退千丈。
倒退的過程中,真視神女從沿途的天宮中飛快汲取力量。
等她雙足重新平穩時,她非但沒有獲傷,身上反而多了一聲金光燦燦的鐵甲以及形狀難明的殺戮兵器,那個兵器像是一尊懸挂在她身後的龍骸,卻有着三頭六臂,每一隻手臂皆代表着一樣無上法則。
宮語與行雨在黃昏海的邊緣遠觀着這場戰鬥。
她們皆是絕世高手,可在這樣的戰鬥裡卻連插手的資格都沒有。
在她們的眼中,這場戰鬥毫無招式可言,有的隻是橫掃天地的光束、不斷閃爍的電弧、席卷一切的爆炸…………他們的身影裹挾在這擎天撼地的進攻之中,動作皆越來越快,力量越來越強。
這種迅捷與強大在逼近極緻,這是世界力量的極緻,宮語甚至有預感,當他們皆抵達巅峰之時,殊死的一擊可以将整座天宮連帶人間一同摧毀!
毀滅的氣息越來越濃,稍有不慎,這片黃昏依舊會成為末日黃昏。
真視神女從天宮之中源源不斷地提取着力量。
抛去那些神話傳說中的仙人法術,天地玄黃、太初、洪荒、混沌…………所有的原初力量也都被真視神女掌握,由無名無形之物變作形神相契的兵刃。
他們從第一重天戰至第九重天,又從第九重天戰回第一重天,鋒刃交加處,螺旋狀的虛空之洞憑空而生,久久無法彌合!
這一戰中,他們所使用的道術多達數十億種,與其說是戰鬥,不如是宣洩,他們所宣洩的,是生靈誕生至今所有已知強大力量的總和!
林守溪是乘着青龍從南天門一路飛至靈霄寶殿的。
現在,那扇碧沉沉的大門又出現在了真視神女的身後。南天門外,紅霓翻滾,金光普照。
真視神女露出恍然之色:「你是想把我驅逐出南天門嗎?看來你的确猜到了啊....」
林守溪沒有接話,但他知道,真視神女所隐瞞的是什麼。
真視神女作為原點的信徒,雖将虛弱無比的原點帶走,但她絕無可能長期壓制住原點之神的力量,她現在之所以還能保持理智地與他溝通,完全是黃昏海的功勞,是這片神域在幫她壓制原點的反撲!
所以,這麼多年過去,哪怕真視神女無比想見林守溪,依舊隻能指引他前來黃昏海,而無法親自下界。
隻要将真視神女驅至南天門外,無須他再動手,真視神女自己就
會被原點反噬。
真視神女猜到了林守溪的想法,她想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可是,林守溪俨然已用盡了全力,遮天蔽日的劍氣與拳風之下,真視神女哪怕用盡神通,依舊被硬生生地阻截于此。
無法離去,她便幹脆立着不動。
真視神女身後,再度浮現出金色的法身,法身左眼細閉,面露怒像,有無可動搖之意。
林守溪流星飒沓般的一拳轟來。
滔天陽炎炸成光雨。法身紋絲不動。
神女盯着林守溪,紅唇勾起了一絲笑。
她的真身隐匿法相之中,怡然道:「這些氣力,足以攔江破海,摧嶽開天,卻也僅此而已,無法撼不了我一絲一毫。」
「是麼?」
林守溪冷淡道:「抗住一拳罷了,不必急着大放厥詞。
林守溪出拳不斷,天門洞開,他的拳頭像是一顆顆墜地的驕陽,驟雨般轟在真視神女的法身之上。
期間,真視神女挽起的發髻松開了很多次,又都被她以巧手重新挽好,用簪定牢。
「沒想到你還藏着實力。」
真視神女以手按着發簪,她望着淩空躍起,揮拳打來的男人,搖頭道:「但還是不夠。」
陽炎噴吐,風火咆哮,空間宛若被重錘砸了千萬次的鐵闆,布滿了凹槽與塌陷。
拳風越來越烈。
不動法身也越來越牢。
最後一拳打殺過來。
這是力量巅峰的一拳,比先前所有的拳都要更強,真視神女也擺出了全力抵禦的姿态。
但是,真視神女并未感受到力量,她睜開眼,發現那一拳如日中天,靜靜懸挂,并未落下。林守溪卻是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到何方。
真視神女保持着不動,她無法轉身,卻能用法目看到身後的場景。
她吃了一驚。
隻見林守溪已至南天門外。
他同樣張開法身,竟硬生生将南天門往她這邊推了過來!
既然無法将她轟出南天門外,就将南天門推到她的面前!
林守溪所推動的不隻是南天門,南天門代表的是整個黃昏海的邊界,他将黃昏海之邊界朝着真視神女的所在挪了過去。
此時此刻,林守溪蓄力的一拳已架在了真視神女頭頂,她若解開不動明王的法身,勢必會被這一拳轟飛,可她若不解,隻能眼睜睜看着他将門挪過來。進退兩難。
她當然不能坐以待斃。
真視神女解開了不動之法身,單靠速度她避不開這一拳,她想通過過去法直接将其消解。
林守溪早有預料,荒謬之劍亦已架好,在真視神女施展過去法的那刻同時生效。
這火球般的百丈巨拳在消失又出現,筆直地撞上了真視神女。
神女受擊,直接被轟出南天門。
林守溪的算盤打成了,但.....
林守溪回身望去,卻驚詫地發現,真視神女依舊站在黃昏海内。
南天門消失不見,真視神女的手中,卻多了兩柄碧沉沉的長刀。
在她被轟出南天門的那刻,她直接将南天門做成了武器!
沒有了南天門,天宮的邊界也跟着消失了,林守溪再也沒有可能将她推出南天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