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澗下方生長着濃霧,一眼看不到底,這樣的高度跌下去必死無疑,何況他懷中抱着少女,極難調整落地的位置。
林守溪的求生欲很強烈。
他貼着嶙峋的石壁滑落,飛快将弓弩握到了手中,弩在他手上眼花缭亂地一跳,箭竟這樣一氣呵成地上槽射出,斜插入對面崖壁,半截入石。
他一蹬身後的牆壁,越到了對面箭矢紮出的落腳點上,然後再向對面的石壁射箭,如此數次橫跳之後,他花光了囊袋中的箭矢,終于平穩落入溪澗之底。
他不敢向上射箭攀援而上,因為他知道,龍屍已經離他們很近了,果不其然,他才抱着小禾觸地地面,濃霧彌漫的上方,隐約挂起了兩盞大大的紅燈籠。
深澗之上,龍屍探出頭顱,好奇地向下打量,接着,它伸出了修長有力的脖頸,探入深澗,峥嵘的白骨頭顱就此伸向他們。
林守溪連喘一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他緊緊抱着小禾,在這深澗之中涉水狂奔。
“冷……”小禾在他背上輕哼。
林守溪一震,他分明感覺到,背後緊貼着自己的少女身軀滾燙。
巨龍頸骨如刀,自上頭伸來,兩側的石壁紛紛破碎着墜入溪澗,山崖的垮塌追着林守溪的腳步,他發足狂奔,幾乎淩波而行,但背後凜然的殺意依舊似附骨之疽,無論如何也甩不掉。
林守溪無比憎惡這種感覺。
哪怕是死城之中,慕師靖銜尾追來,他亦有絕地反抗死裡求活的機會,但如今索命而來的,是他暫時不可能戰勝的敵人,凜鋒已至身後,他的腦海裡甚至無數次生出了脊椎被斬斷,身軀被切開的幻覺。
他隻能跑,不停地跑,跑到跑不動為止,跑到絕路為止!
這個念頭一出現,命運便似與他開了玩笑。
前方的峽壁猛地收窄,直至融為一體,成為阻擋去路的絕路,黑漆漆一片,看不到任何的光。
他心髒驟地一停,卻又立刻發現,腳下的水在流動。
暗流!
林守溪不及細想,他将小禾轉背為抱,一頭紮入了道路盡頭的河流裡,掐了個辟水法術,猛地下潛。
龍屍的頭顱也在這刻追上,猛地砸入水中。
這一砸帶起了沉重的力量,林守溪背後如被鐵錘砸中,渾身裂痛,他将小禾護在身前,以非凡的體魄強擋了這記沖擊的全部力量。
他遊過了一個地下的溶洞,開始上浮。
一口氣用盡之前,林守溪勉強浮到了水面上,他向四周望去,周圍是一個巨大而空洞的天然石室,四面八方的牆壁上卻釘着數十根釘子,每一截釘子下皆紮着一具扭曲的骸骨。
林守溪沒空去看這些屍骨。
這應該是山體之間的密洞,那龍屍似乎沒有追來了,他連忙将小禾放在一塊深青色的平整岩石上,摸了摸她的額頭之後,骈指點出,擊上她數個穴位。
啪啪啪地幾記聲響裡,小禾的身軀挺了一下,她喉嚨一動,又吐出了一口皿,煞白的臉色卻是恢複了些。
“你走火入魔了?”林守溪困惑道。
走火入魔是個寬泛的詞,林守溪一時找不到更确切的病症。
“是劍經……”小禾虛弱地張了張口:“我應是修劍修出了岔子……”
劍經?!
白雪流雲劍經……
林守溪陡然明白了!
小禾學的是他改編過的白瞳黑凰劍經,他将無心咒參入其中,悄無聲息地種下種子,為的是小禾若要對自己有害,他随時可以将其反殺。
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來看,小禾對自己并沒有什麼惡意,相反,他們的關系越來越好了。
但無心咒卻險些成了奪走性命的禍根……
令他的心更加刺痛的是,小禾哪怕是因為劍經出了問題,也沒有懷疑自己,反而懷疑是不是自己修行修岔了……
“别動真氣,相信我,我能治好你的。”林守溪認真地說。
“嗯。”小禾鼻間發出聲音。
他深吸了口氣,飛快讓自己冷靜,一指點住小禾的眉心,開始搜查病根。
過往在魔門學習過的所有醫術一并湧入腦海,他讓小禾平躺在地,指出如電,再度精準地點到小禾的身上,小禾嬌小的身軀不停地輕顫微栗,低吟淺哼,好似一條被不停觸碰敏感鱗片的蛇。
片刻後,小禾身子抖了一下,側過臉,又嘔了口皿,臉色卻是好了一些。
“你還會醫術?”小禾擦了擦唇角的皿,疲憊地問。
“以前宗門教過。”林守溪回答。
“我們宗門到底是什麼來頭呀,怎麼什麼都教?”小禾問。
“我加入的宗門比較多,但那些宗主中嫌我天資不好,便又逐出去了,碰壁多了,會的也就多些。”林守溪見她臉色太差,試圖逗她開心。
“這就是你加入合歡宗的原因麼?”
小禾輕輕笑了笑,她支起身子,盤膝而坐,一點點理順紊亂的真氣。
“我以前修行從未出過問題,姑姑亦說我體魄很好,今日怎麼會……”
小禾蹙着眉,“還是在這般關鍵的時刻。”
他們險些因此喪命。
“我會帶你走出去的。”林守溪答非所問,有些心虛。
“嗯。”
小禾點頭,她想說些感激的話語,卻又羞于開口,便隻冷着小臉低下頭。
她調息片刻後環視四周,問:“這裡是哪裡?有出口麼?”
“好像隻有這條地下暗河可以出去。”林守溪指着前方的水池,說。
小禾看着那泛着冷光的池水,輕聲道:“若那惡龍此刻追來,我們豈不是都要死在這裡了?”
林守溪亦感到害怕,他盯着那水池,總有一種那池水中會冒出一個紅瞳巨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