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本的藥王廟是一座僻靜的小廟,供奉着遍嘗百草的神農氏,雖然神農氏在神話傳說中有着極高的地位,但他既不能保佑别人加官進爵,又不能像觀音菩薩那樣普度衆生,因此藥王廟的香火一直寥寥。還好今日是藥王誕辰,一大早就有小販在廟外招攬生意,甚至跑江湖賣大力丸的也來助興,讓小小的藥王廟突然間熱鬧了許多。
日上三竿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停在了藥王廟前,一個衣衫錦繡的少婦抱着孩子下得馬車,頓時對廟外的熱鬧有些詫異,兩個随行的家奴連忙趕開小販讓出條路,她這才與丫環、乳母進了廟門。
廟裡也有不少香客,使小小的藥王廟顯得有些擁護。兩個家奴粗暴地推開旁人,總算将那少婦帶到了藥王殿中,并将閑雜人等趕了出去。
少婦将孩子交給乳母,然後上香、磕并沒有、求簽。當她将抽出的簽交給解簽的老和尚時,對方頓時皺起眉頭,半晌無語。她不禁擔憂地問:“大師,是不是這簽有什麼不妥?”
“這孩子是不是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老和尚問。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帶子他來拜藥王,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少婦忙道。
老和尚歎了口氣:“這孩子的劫難,恐怕不是拜拜藥王就能解。”
少婦聞言大急:“我孩兒有何劫難?”
老和尚略一遲疑,壓低聲音道:“這孩子的父親欠下了不少孽債,原本是絕後之命,誰知這孩子命硬,偏偏意外降生。父輩造下的孽必将應在他身上,所以他這一生多災多難。”
這和尚寥寥數語,卻說得分毫不差,少婦頓時雙目含淚,急道:“求大師指點,如何才能化解我孩子身上的災難?”
老和尚沉吟片刻,歎道:“辦法不是沒有,就怕夫人舍不得。”
“什麼辦法?”少婦忙問。
老和尚正色道:“隻有将這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年,方可憑我佛的慈悲,化去他身上的孽債。”隻見這少婦面色大變,老和尚又補充道:“不過現在孩子還小,老衲可以先為這孩子剃度,讓他先有個佛門弟子的身份,有我佛庇佑,一切孽債皆可暫免。待他年滿六歲,再送到廟中來修行吧。”
把孩子送入空門修行三五年,借佛門的世界各地使孩子免地被邪神小鬼侵擾,這在許多大戶人家也不算稀奇。少婦松了口氣,遲疑道:“是不是隻要在佛門先挂個名就行了?”
老和尚點點頭:“隻要剃度,就是我佛門弟子,開切孽債皆可暫免。”
少婦略一遲疑,決然道:“就求大師為我這孩子剃度吧,妾身會為貴寺廣捐功德,以報大恩!”說着褪下手上的金镯子,雙手捧到老和尚面前。
誰知老和尚面色一沉,正色道:“夫人請回吧。你的孩子老衲不敢收。”
“這是為何?”少婦忙問,隻聽老和尚沉聲道:“老衲若收下你的孩兒,别人會以為老衲是貪圖你的錢财。再說佛門弟子,收受金銀是為自己造孽,夫人難道是要老衲萬劫不複?”
少婦隻得收起镯子,愧然道:“大師恕罪,妾身怎樣才能報答大師恩典?”
“隻要夫人有顆向善之心,這就是最好的報答。”老和尚笑道。少婦連忙磕了個頭,向乳母示意:“就請大師為我的孩兒剃度吧。”
那乳母原來還以為這和尚是個騙子,說得如此兇險就為騙夫人的錢,誰知對方分文不收,倒讓她有些意外,隻得将孩子抱了過去。老和尚示意小沙彌接過孩子,然後對少婦道:“今日正是吉日,老衲這就到後堂為孩子剃度。”
少婦正想跟着進去,老和尚卻道:“佛門收徒剃度,不能有俗人打攪,夫人在此暫候,老衲為貴公子剃度後,立刻就送出來。”
少婦也知道這是佛門規矩,隻得留在殿中等候。誰知左等右等不見老和尚将孩子送出來,她猛然間有所醒悟,不顧小沙彌的阻攔就往後堂闖了進來。卻見後堂空無一人,老和尚和孩子早已不知去向。
少婦渾身一軟差點摔倒,忙對乳母丫環急道:“快叫阿福、阿祿進來,那和尚拐去了我的孩子!”
阿福阿祿是随來的兩個家奴,身手也是不弱。二人連忙在後堂中一搜,沒有找到那老和尚和孩子,卻發現床下捆着兩個從未見過的和尚,嘴裡面都塞着破布。
二人扯掉兩個和尚嘴裡面的布條,厲聲喝道:“秃驢!将我家少爺藏到哪裡去了?”
兩個和尚一臉茫然,一個老成些的忙道:“昨夜我倆就被人打暈,什麼事都不知道。”
少婦一聽這話差點暈倒,不禁喃喃自語道:“是他!一定是他幹的!”
“夫人,是誰幹的?”阿福阿祿忙問。
少婦沒有回答,卻飛一般跑出廟門。目光四下搜尋,最後盯住了廟外一個賣零售的小販。她提磁卡裙子疾奔過去,一把掀掉那小販頭上的草帽,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果然就是她永遠忘不掉的那個人!
“還我孩子,快還我孩子!”少婦邊哭邊捶打着那小販的兇膛,卻又忍不住撲到他懷中号啕大哭,“你既然已經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不用說迪小販就是喬裝打扮,指揮衆多老千騙走小孩的雲襄。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被“仇人”一眼認出來。他低估了女人的直覺,尤其低估他在這個女人心中的記憶。他任由對方抱着自己僵直的身子,神情複雜地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來。”
那女人猛然離開他的兇膛,卻又拉着他的衣襟哀求:“我知道你要報仇,但你不能傷害我的孩子,把孩子還給我吧,求你了!”
雲襄冷酷地搖了搖頭,那女人不禁嘶聲質問:“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從小到在,你不是處處都讓着我,疼着我,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為何現在卻要搶走我的孩子?”
雲襄冷冷道:“因為你認識的那個蠢秀才,早已經死了!”
二人還在糾纏,阿福、阿祿已撲了過來,揮刀便向雲襄斬去,嘴裡喝道:“夫人,閃開,讓阿祿将他拿下!”
二人剛一動手,一旁一具老者已閃身攔在雲襄身前,空手擋住了阿福、阿祿,老者邊打邊喝道:“公子快走!”
雲襄被少婦緊緊抓住,一時脫身不得,一旁有個喬裝成小販的老千見狀,抽出扁擔便向少婦後心劈去,嘴裡喝道:“放手!”
雲襄想要喝止已遲了,連忙和身擋到少婦背後,那小販收手不及,這一扁擔結結實實劈在了雲襄背上。痛得他渾身一軟,更被那少婦抱了個結實。那小販趕緊丢下扁擔,想要分開二人,卻怎麼也掰不開女人的手。
此時場中早已大亂,阿福、阿祿見這老者武功高強,連忙高喝:“夫人别怕,咱們去叫人幫忙!”說着二人丢下老者轉身就逃,由于人群混雜,老者隻追上一個将之放倒,另一個卻混在人群中逃遠了。
“公子快走,再不走就遲了!”老者連忙高喝。就在這時,突見幾個捕快疾奔而來,領頭那捕快遠遠就在高喝:“什麼人在此鬧事??”
衆老千從來就怕官,一見之下立即四下逃散。老者雙掌一錯就要大開殺戒,雲襄急忙喝道:“筱伯不可魯莽,快退開!”
老者還在猶豫,就見雲襄使個眼色,急急地小聲道:“你快走!”
筱伯心領神會,連忙混入四周看熱鬧的閑漢中,幾個捕快立刻就将雲襄與少婦圍了起來,領頭那滿面虬髯的捕快喝道:“怎麼回事?還不快放手?大庭廣衆之下,你們男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少婦急道:“差官大哥,我孩子被這人拐走了,你們要給我作主!”
領頭那捕快一聽這話,立刻拿出鐵鍊将雲襄一鎖,對少婦道:“夫人放心,本捕快這就将他送回府衙。”說着拉起雲襄就走。
少婦隻得放開雲襄,緊跟在幾個捕快身後,誰知幾個捕快走得極快,三拐兩拐就不見了蹤影。少婦隻得獨自往府衙趕去,誰知到府衙一問,才知揚州府捕快今日根本就沒出班。她不禁一跤跌倒在地,又急又累之下突然暈倒。
卻說雲襄被那幾個捕快帶到僻靜處,他忍不住上前抓住那滿面虬髯的捕頭的手,激動地問道:“亞男!真的是你?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裡?讓我一直都在擔心!想不到你的扮捕快,比我還像。”
舒亞男甩開雲襄的手,三兩把解開他身上的鐐铐,淡淡道:“你快走,南宮世家丢了孩子,很快就會封鎖全城!”
“那你呢?不和我一起走?”雲襄忙問。舒亞男躲開雲襄的目光,不冷不熱地道:“我有這些叔叔伯伯照顧,你不用擔心。”
雲襄隻當她在熟人面前,不好意思公開與自己的關系,隻得道:“那好,我就與筱伯先回金陵,等你來會合。”
望着雲襄與筱伯遠去的背影,舒亞男神情異常複雜,幾個捕快三兩把脫去官服,轉眼就變成了幾個尋常漢子,他們都是舒亞男的父親舒振綱生前的生死兄弟,雖然平安镖局不在了,但他們依舊視舒亞男為镖局的主人,一個左手缺了四要手指的漢子小聲道:“侄女,咱們也得盡快離開揚州,以防萬一。”
舒亞男點點頭,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草草脫去僞裝就走,隻是她走的方向,與雲襄完全不同。
揚州城的風暴波及到了整個江南,甚至也波及到了金陵。南宮世家發出了江湖告急貼,已将懸賞的花紅提高到十萬兩,隻求知情者提供孩子的線索。筱伯聽到這消息,急匆匆來到後院,就見雲襄正與明珠在逗着孩子。由于新找了乳母,孩子在哭鬧了幾天後,也漸漸适應了新的環境和新的人。
“公子!”筱伯知道明珠心軟,連忙将雲襄拉到一旁,悄聲道:“南宮世家已将懸賞提高到十萬兩,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咱們要遲早絕了南宮瑞的念頭。”
雲襄懂得筱伯的意思,隻有将孩子的屍體盡快給南宮瑞送回去,才能徹底斷了他的想頭,也才能徹底斷了南宮放繼承家業的希望,這也是南宮豪與他定下的計劃,但是,當他第一次抱起這個孩子的時候,原來的念頭就立刻動搖,這是背叛了他的戀人,與害死母親、奪去駱家莊的仇人的孩子,他原本應該痛恨。但望着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臉,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當孩子第一次對他露出笑臉,他立刻就下定決心,不能讓這條無辜的小生命,因父輩的仇恨受到傷害,假他人之手也不行!
筱伯見他半晌無語,急道:“這次行動參與的人不少,萬一有人見利忘義,咱們立刻就玩完。十萬兩啊,可以讓許多人将親娘都賣了,公子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
雲襄搖搖頭,正色道:“孩子是無辜的,我決不容他受到任何傷害。我已做決定,你不必多言。”
相處日久,筱伯已熟悉雲襄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主難以更改。他隻得歎了口氣,無奈道:“既然如此,咱們得立刻換地方,知道這兒的人不少,萬一洩漏,那可就危險了。”
雲襄黯然半晌,輕歎道:“亞男還沒回來,我很擔心,她怎麼還不來金陵與我會合?”
筱伯忙道:“咱們可以留個下人在這裡等舒姑娘,其他人暫時避一避,我已在郊外找到一處僻靜的住所,今日就可以搬過去。”
雲襄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咱們立刻就搬。”
暮色初臨,一輛馬車載着雲襄等人悄然出城。為了安全,雲襄與明珠隻帶了孩子和乳母,以及那答從不吠叫的阿布上路,筱伯親自趕車。馬車來到郊外的曠野,筱伯突然回頭道:“公子,我感覺咱們被人跟蹤了。”
雲襄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曠野,疑惑道:“後面一個人也看不到,哪有跟蹤的?”
筱伯正色道:“公子要相信一個殺手的直覺。”
雲襄略一沉吟:“我趕車繼續往堂走,你悄悄藏到路邊看看,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咱們在前面的岔路口再會合。”
筱伯悄然溜下馬車,沒多久筱伯追上來,氣喘籲籲地道:“咱們果然被跟蹤了,不過不是人是條狗。”
“狗?”雲襄在些驚訝,筱伯點頭道:“沒錯!是條訓練有素的獵犬,十公機敏,我本想做了它,誰知這畜生精得很,嗅到人味就跑,我根本近不了它的身。”
雲襄想了想,輕輕拍拍阿布的頭,指指路旁的草叢,又指指遠方那隐約的犬影:“阿布,幹掉它!”
阿布心領神會,立刻跳下馬車藏入草叢。雲襄趕着馬車繼續前行,沁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狗的慘叫,不一會阿布追上來,嘴邊沾滿了狗毛和鮮皿,将明珠吓了一跳。
在看不到馬車的數裡之外,蔺東海正帶着幾個侍衛驅馬緩緩而行,獵狗的慘叫令他一驚,趕緊打馬追上去,就見瓦剌人訓練有素的名貴獵犬已倒在皿泊中,喉嚨完全被撒開,顯然是被猛犬一口斃命。他暗叫一聲不好,立刻打馬狂追,很快就在路旁發現了馬車,隻是馬車中早已沒有一個人。
筱伯領着雲襄等人,從樹林中的小路來到山腳下的一座村莊,村莊不大,隻有數十戶人家,筱伯指着山腳下一座竹樓道:“那原本中村中一戶人家的空房子,我自作主張替公子買了下來。這裡交通閉塞,民風淳樸,與江湖上的人也沒有任何來往,很适合在此隐居。”
雲襄随着筱伯來到那竹樓,見裡面雖然簡陋,卻不失雅緻,心裡十分滿意。幾個人安頓下來後,筱伯就問:“不知公子下一步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