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簡:繁體
首頁 男頻 武俠仙俠 淩天冥劍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人間燈火點點

淩天冥劍 潇騰 5491 2023-04-12 00:16

  陳平安推門而入。

  宅子沒有人。

  沒了絮叨埋怨的老妪,自然就沒了她的罵天罵地,刀子嘴,臭豆腐心。沒了看似淳樸憨厚卻會偷書的婦人,她望向自己兒子的眼神,永遠充滿了驕傲。沒了臭棋簍子的老翁,也沒了背着包袱去碰運氣的漢子,他每次大清早出門之前,都會蹑手蹑腳,估計是怕吵到了要去學塾讀書的兒子。

  陳平安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回到自己屋子,将長氣劍放回桌上的劍鞘,桌上的書已經不見。陳平安蹲在地上,伸出手掌貼在在地面,閉上眼睛,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迹,飛劍十五嗖一下飛出養劍葫,貼着地面,疾速飛旋,最後劍尖朝地,指向一處。

  陳平安立即開始用雙手刨開地面,以他當下的武道境界,五指都可以稱為削鐵如泥了。

  大街上跟種秋一戰,跻身五境,之後跟丁嬰一戰,這兩塊磨刀石,用來砥砺武道,比起在桂花島與老金丹劍修的切磋,無論是體魄還是心性,都要強出太多,尤其是與丁嬰從城頭轉戰牯牛山,這種涉及武學大道根本以及“天下”武運的生死之戰,哪怕以落魄山竹樓的崔姓老人眼光來看,也會贊賞有加,要說一句八九境的純粹武夫,都未必能夠打出那種氣勢。

  片刻之後,挖出一個将近等人高的大坑,陳平安雙手捧起奄奄一息的蓮花小人兒,躍出大坑,将它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先脫了身上那件法袍金醴,裹成一團,像是個小草窩似的,把小東西放在法袍之中。

  之後趕緊從方寸物裡頭拿出一顆谷雨錢,比起靈氣淡薄的小雪錢,以手觸摸、依稀可以感覺到靈氣如水流轉的小暑錢,谷雨錢蘊含靈氣最盛,如冰凍結,陳平安将這顆山上神仙錢币攥在手心,猛然一握,谷雨錢在手中粉碎,陳平安微微松開,撒在蓮花小人兒身上。

  至于這顆谷雨錢,能夠在仙家店鋪購買多少古怪精魅,多少在王侯之家、富貴門庭都難得一見的精靈,陳平安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江湖雛兒,不是那個泥瓶巷的泥腿子窯工學徒,所以一清二楚。

  陳平安知道這個世界,越來越多。

  骊珠洞天,大骊王朝,寶瓶洲,劍氣長城,桐葉洲,藕花福地。

  陳平安仔細觀察着蓮花小人兒,靈氣如泉水流淌全身,就像緩慢滲入一塊幹裂的旱田。

  陳平安微微放下心來,隻要還能汲取靈氣,就說明可以挽回。伸出拇指,輕柔摩挲着小家夥的素潔額頭。

  安頓好蓮花小人兒,将坑重新填好後,陳平安走出屋子,坐在檐下的一條小闆凳上,摘了酒葫蘆,搖搖晃晃,也不喝酒。

  脫去法袍金醴後,陳平安散發出濃重的皿腥氣,跟丁嬰拼死一戰,可謂傷透,正因為如此,才會被那麼多靈氣如海水倒灌,有機可乘,大量湧入陳平安的各大氣府竅穴,此時那些靈氣盤踞在一座座洞府内,像是一股股藩鎮割據勢力,因為不涉及之前一口武夫純粹真氣的行走路徑,這些個氣府城池像是關外之地,形成了“藩鎮”各自偏居一隅的格局,多卻零散,并未勾連在一起,所以不成氣候。

  陳平安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是暫時實在是沒辦法去解決。

  如何搭建好那座長生橋,以及離開這座天下,是當務之急。

  這座觀道觀,竟然不是真正的道觀,而是老道人行走于人間何處,道觀就在何處,這讓陳平安哭笑不得。

  劍氣長城上那位結茅修行的老大劍仙,為何不早早提上一嘴?

  不過回頭想一想,當初進了南苑國京師,成天無頭蒼蠅亂撞,心煩意亂之後,幹脆靜下心來随便逛蕩,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見過了市井百态,看似遊手好閑,但是讓陳平安想起早年的學徒生涯,在龍窯掙到的錢,不足以讓人大手大腳,但已經能夠養活自己,不至于餓死,所以陳平安在溫飽以後,每次跟随姚老頭進山采土,大概就是這般心情,哪怕風餐露宿,山路難行,每天都會精疲力竭,可心不累,倒頭就能睡。

  自陳平安第一次離開龍泉,護送李寶瓶他們去大隋求學,再到莫名其妙闖入這座天下。

  睡過幾個安穩覺?

  陳平安隔三岔五就會起身,去屋内看看蓮花小人兒的情況,雖然進展緩慢,可是在朝好的方向一點一點痊愈,這才徹底放下心。

  那些近在咫尺的生離死别,哪裡是借酒澆愁可以擺平的,一個人總有酒醒的時候。

  屋内可以放下心了,可是屋外?

  陳平安彎腰坐在小闆凳上,等着那個名叫曹晴朗的孩子回家。

  從今往後,這條無名小巷的宅子,跟當年泥瓶巷的那棟小宅子,沒什麼兩樣了。

  陳平安站起身,暮色裡,一個孩子走在小巷中,院門沒關,他看到了陳平安後,神色木然,低下頭,曹晴朗默然且漠然,走入自己的屋子。

  陳平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坐回闆凳,一直坐到了深夜。大暑時節,哪怕到了夜裡,微風拂面,還是算不得如何清涼,陳平安期間去探望小蓮人的時候,無意間瞥見一柄造工粗劣的蒲草團扇,就拿着走出屋子。

  後半夜,遙遙傳來更夫敲更聲。

  曹晴朗走出屋子,拎着小闆凳坐在陳平安旁邊。

  陳平安遞過去蒲扇,曹晴朗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去。

  沉默片刻,陳平安輕聲道:“對不起啊。”

  從頭到尾,孩子沒有說什麼,沒有怪陳平安,也沒有說不怪,就隻是低頭嗚咽。

  第二天曹晴朗起床很晚,也沒有了晨讀的琅琅書聲,陳平安便去了那座學塾,想要幫着曹晴朗跟學塾打聲招呼,結果一路上行人寥寥,到了學塾,發現閉門,連教書先生的面都沒有見到。

  不過陳平安發現沒有一個南苑國諜子,出現在附近。

  想來應該是國師種秋的意思。

  之後兩天,不斷有人家偷偷摸摸搬離這附近,狀元巷那邊的青樓酒肆,一夜之間就清淨了下來,門可羅雀。

  

  這天黃昏裡,陳平安拎了條闆凳坐在街巷拐角處,若是以往,這邊就會有個棋攤子,兩個臭棋簍子厮殺得天昏地暗,旁邊無數個臭棋簍子在支昏招。

  大街還是溝壑縱橫,斷壁殘牆,不堪入目。

  陳平安站起身,原來是種秋來了。

  種秋和陳平安沿着大街散步,種秋滿臉疲倦,微笑道:“京師這一塊坊市已經暗中戒嚴了,各路小道消息也被控制下來,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對你很好奇,想要見你,被我勸阻下來。不過你要是願意的話,随時可以進宮,或是去我住處那邊散散心。”

  陳平安點頭答應下來。

  種秋一襲青衫,雙鬓微白,短短數日,竟是有了幾分滄桑老态,可見這位國師當下心情并不輕松,繼續說道:“俞真意在牯牛山遺址,自己搭建了一座小茅屋,要在那邊潛心修行,陛下提出要求,除非是俞真意将湖山派遷入南苑國境内,否則就要動用武力驅逐俞真意,俞真意不予理會,我希望陛下能夠再等等,但是陛下沒有同意,已經調動兵馬,很快就會有萬餘精銳,圍住牯牛山一帶。”

  陳平安想了想,問道:“那個鏡心齋樊莞爾?”

  種秋先将樊莞爾的大略生平說給陳平安,然後無奈道:“我猜陛下應該是私下見了她,才有此決心和舉措,想着隻要有她壓陣,加上滞留京師的北晉大将軍唐鐵意,當然,還要加上我種秋,形勢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說到這裡,種秋站在一處溝壑邊緣,正是當時陳平安以頂峰拳架校大龍、禦風而過,一拳将他擊飛的位置,笑了笑,“陛下多次拿話試探我,詢問你的心性和來曆,我既不好欺騙陛下,也不好将你扯入這些俗世恩怨,隻說你既不會扶持南苑國,但也不會幫着俞真意,閑雲野鶴,隻在雲深處,是不會與雞犬為伍的,更不會與它們争食。”

  陳平安抱拳緻謝。

  種秋擺擺手,“換成是我,隻會比你更加心煩。”

  陳平安摘下酒葫蘆,喝了口酒。

  種秋想起一事,“你住處那戶人家的慘事,是我親自處理的,朝廷這邊抓了不少魔教餘孽,可以确定,當時是丁嬰下令讓人行兇,大概是為了讓春潮宮的簪花郎周仕,要他與你早早交手,沒辦法置身事外,以便水到渠成地扯出陸舫以及周肥。而且通過曹晴朗在衙門那邊的口供,得知丁嬰之所以如此,與你關系不大,是因為丁嬰誤認為曹晴朗這個孩子,與鏡心齋童青青有關。”

  陳平安嗯了一聲。

  陳平安突然問道:“這裡到底是哪裡?”

  種秋愣了一下,滿臉疑惑。

  陳平安指了指身後的長氣,解釋道:“我是背着這把劍,誤打誤撞進來的,兜兜轉轉,找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早就身在其中。”

  種秋笑着介紹了一些關于藕花福地和谪仙人的曆史記載。

  陳平安這才了然。

  老道人當時話隻說了一半,觀道觀的确是不存在,但其實可以說整座藕花福地,就是老道人的“觀道之地”。

  一開始,陳平安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是發現一洲之内竟然有兩個北晉國,要知道蓮花小人兒就是在北晉寺廟内尋見的,起先陳平安還覺得可能是桐葉洲與寶瓶洲風土不同,還專門去狀元巷書肆翻閱了許多稗官野史和文人筆劄,結果越看越奇怪,還不死心,又去了那家一看就是權貴之家的私人藏書樓,想要通過正史才确定南苑國在桐葉洲的具體方位,還是雲遮霧繞,書上始終唯有四國曆史。

  後來白河寺醜聞暴露,牯牛山四大宗師聚首,陳平安更覺得匪夷所思,竟然都喜歡用“天下”這個詞彙,國師種秋是天下第一手,南苑是天下第一強國,鏡心亭的董青青是天下第一美人,等等,不勝枚舉。

  後來白河寺那一晚,丁嬰和周仕鴉兒一起潛入大殿,尋找那副羅漢金身。

  在這之前,陳平安由于身邊就有心相寺老僧這麼一位練氣士,加上進入這座京城沒多久,很快就遇到了那件喜歡在月色下翩翩起舞的青色衣裙。所以陳平安就沒有往深處想,隻當做是環境阻塞的一處“無法之地”,就像老劍聖宋雨燒所在的寶瓶洲梳水國,武夫強盛。

  如今細細思量,陳平安倍覺悚然,寒意陣陣。

  就像當初看了一眼那口水井。

  雖然知道了自己身處藕花福地,可是如何進入,何時進入,陳平安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道人隻要一天不出現,那陳平安就始終不知道答案。

  種秋身為國師,一場大戰過後,天下形勢都變得雲波詭谲,還有無數事情需要他去定奪,今天過來拜訪陳平安,一是防止出現誤會,二是存了私心,來這邊散心,透口氣。所以聊完該聊的,種秋就告辭離去。

  離别之際,陳平安歉意道:“我暫時還無法離開藕花福地。”

  種秋笑着說了一句,“沒關系,反正你陳平安也不像是個谪仙人。”

  種秋離去後,獨自走在清冷大街上,神色黯然。

  如果自己和俞真意當年遇上的第一個谪仙人,是陳平安,會不會如今就是另外一種結局?

  陳平安拎起小闆凳,走入晦暗的小巷。

  陳平安突然眯起眼。

  院門外站着一個枯瘦小女孩。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擡起頭,仔細看了看那個家夥的面容,好些醞釀好的說法,竟是一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陳平安問道:“那些書呢?”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使勁搖頭,“我不知道啊。”

  似乎是害怕陳平安不相信,她滿臉委屈道:“前幾天你跟那些壞人打得那麼厲害,而且當時一男一女就是從巷子裡走出大街上的,我哪裡敢回巷子,一直就老老實實坐在闆凳上,後來見不着你,也等不到你,我怕壞人找上我,就趕緊跑了。”

  陳平安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不想再見到這個心機深沉的小女孩。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