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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男頻 武俠仙俠 淩天冥劍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月色洗劍為斫賊

淩天冥劍 潇騰 7557 2023-04-12 00:16

  陳平安睜開眼睛,幾乎一瞬間便有四把飛劍齊齊現身。初一在邀功,十五依舊乖巧,松針和咳雷,終究是仿劍,雖然大煉,依然遠遠沒這麼靈性。

  小小屋子,有着最熟悉的藥味。

  看那窗外天色,臨近黃昏。

  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遠處劍氣長城的模糊氣象,再睜眼,陳平安收起飛劍,心神沉浸于人身小天地,查看那場大戰的後遺症,主要是巡視四座關鍵竅穴。

  修士之戰,捉對厮殺,若是本命氣府成了那些類似戰場遺址的廢墟,便是大道根本受損。

  隻是心神芥子剛剛現身,便有一條氣勢洶洶的火龍遊曳而至,龍頭之上,站着那個金色小人兒,依舊身穿儒衫,除了佩劍,還有部金色經書,隻是變成了一顆小光頭。

  金色小人兒站在火龍頭頂,使勁瞪着陳平安,蓄勢待發。

  陳平安虛張聲勢道:“别罵人啊,我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那顆小光頭還管這些?大罵不已。

  陳平安總不能真的跟金色小人對罵,隻好裝聾作啞,畢竟沒有它幫着巡狩小天地,駕馭純粹武夫的那一口真氣,不去幹涉氣府靈氣的運轉,不然就陳平安這麼一場大戰過後,心神酣眠如小死,武夫真氣與修士靈氣,雙方早已在小天地打得熱火朝天,那就會是雪上加霜,後患無窮。

  水府那邊,靈氣已經徹底枯竭,壁畫上邊的水紋黯淡,小池塘已經幹涸,但是水字印、彩繪壁畫與小水塘,根基未受折損,自然不是那種毫發無損,而隻是有機會修繕,例如那幅壁畫便有些彩繪剝落,許多本就并不穩固的水神畫像,愈發飄搖渙散,其中好似被點了睛的幾尊水神,原本純粹光明的金光,也有些晦暗。

  整座水府顯得有些暮氣沉沉,綠衣童子們一個個無所事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擡頭看着陳平安的那一粒心神芥子,它們嘴上不抱怨,個個愁眉不展,眼神幽怨。陳平安隻得與它們保證會盡量、盡早幫着添補家用,恢複這邊的生氣,綠衣小童們個個耷拉着腦袋,不太相信。

  水府大門那邊,金色小人兒盤腿坐在龍頭上,朝那些綠衣童子們一瞪眼。

  無精打采的小家夥們立即起身恭送陳平安離開。

  出了水府,金色小人兒又開始騎着火龍,追着陳平安罵。

  山祠和木宅兩處,也是與水府差不多的光景,得當個縫補匠,靠着神仙錢和相對應的五行之屬寶物,慢慢填窟窿。

  三處關鍵竅穴和本命物的受損,導緻陳平安一跌就跌三境,所以如今是二境大修士了。

  好消息就是,經過阿良修改過的劍氣十八停,已經再無關隘。

  初一、十五占據着兩座關鍵氣府,繼續以斬龍台砥砺劍鋒。

  最早三縷“極小極小”劍氣盤桓的竅穴,隻剩下最後一座,就像空宅子,虛位以待。

  隻等陳平安孕育出一把比初一十五更名副其實的本命飛劍,成為名副其實的劍修。

  劍氣十八停最後一座關隘,之所以久久無法過關,關鍵就在于那縷劍氣所在竅穴,無形中成為了一處攔路阻滞劍氣鐵騎的“邊關雄鎮”。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金色小人兒那顆小光頭,瞧着模樣還挺可愛。

  不曾想心念一起,兇口好似立即挨了一記神人擂鼓式,陳平安吐出一口濁氣和瘀皿。

  這麼記仇,跟誰學的?應該是學自己的那位開山大弟子吧。

  陳平安穿上靴子,下床行走無礙。

  屋外一直守在廊道中的白嬷嬷笑道:“姑爺醒了?”

  陳平安開了門,問道:“白嬷嬷,我睡了多久?”

  白嬷嬷說道:“不久,才三天三夜。”

  陳平安松了口氣,“城頭戰事如何?”

  白嬷嬷更樂了,“說來奇怪,先前擺出那麼大陣仗,等到真正攻城,依舊是小打小鬧,與先前兩次攻城差不多的路數,送死。”

  陳平安嗯了一聲,轉身去搬了條長凳放在廊道中,與白嬷嬷一起落座閑聊。

  白嬷嬷的言語,當然是寬他的心。

  表面上,事實如此,白嬷嬷終究不會在這種大事上亂說,隻是幕後的真相,那種黑雲壓城、山雨欲來的窒息感覺,白嬷嬷不可能毫無察覺。

  幾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戰事,都是為了蓄勢。

  那十四頭大妖的現身,絕不會隻是陪着灰衣老者看幾眼劍氣長城。

  白嬷嬷看着神色沉靜的陳平安,打趣道:“姑爺不着急去城頭?”

  陳平安說道:“急不來,就不急。等我稍稍養傷,再找個掩人耳目的法子,才好去城頭那邊幫忙,不然我在甯姚身邊,哪怕不會幫倒忙,也會比我的預期結果差上許多。最多兩天,容我恢複大半戰力,我就可以登上城頭。”

  白嬷嬷點頭道:“也對,如今姑爺是榜上前三的必殺之人,一個不小心,就要惹來一兩頭大妖的注意。”

  陳平安笑道:“名次一下子竄得這麼高?蠻荒天下就這麼重視一位二境練氣士?懂了,真是用心險惡,分明是想要活活氣死龐元濟,齊狩和高野侯。”

  白嬷嬷會心笑過之後,感慨道:“好多道理,我都明白,比如幫着姑爺喂拳,應該下手重些,才有裨益,可終究做不到納蘭老狗那麼心狠手辣。姑爺也是走慣了江湖,厮殺經驗豐富,其實輪不到我來憂心。”

  陳平安搖頭道:“棋局局局新,江湖再險惡,山上厮殺再慘烈,遠遠無法與劍氣長城這邊的攻守戰相提并論,在浩然天下那邊,死了一位地仙修士,往往都是天大的事情。别說是白嬷嬷憂心,我自己更怕,可正因為怕,所以才會有事沒事,就多想些瑣碎事情。”

  

  陳平安伸出雙手,勾畫出一張棋盤,然後又在棋盤當中圈畫出一小塊地盤,輕聲說道:“如果說是這麼大一張棋盤,對弈雙方,是蠻荒天下和劍氣長城,那麼那位灰衣老者就是下棋一方,棋力大,棋子多,老大劍仙就是我們這邊的棋手。我境界低,接下來投身戰場,要做的,就是在大棋盤上,盡可能藏掖,示弱,悄悄,打造出一張我可以控制的小棋盤,大天地之下,有那小天地,我坐鎮其中,勝算就大,意外就小。所以如果當時不是太倉促,容不得我多想,我根本不想過早出城厮殺,恨不得蠻荒天下的畜生,從戰事開始到結束,都不知道劍氣長城有個叫陳平安的家夥。”

  說到這裡,陳平安取出養劍葫,晃了晃,微笑道,“好在出城的那一刻,便習慣性多想一些了。”

  老大劍仙與那灰衣老者的賭注,其實大有玄機。

  甚至可以說,正是陳清都的那次押注,讓陳平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決定了最終的對敵之策。

  道理很簡單,陳平安到底有幾斤幾兩,老大劍仙一覽無餘,甚至有可能比大師兄左右看得更加真切。

  陳清都看待那個少年離真,一樣看得出大緻的深淺。

  所以陳平安瞬間了然,不用狠了心與對手換命。

  也不該是想着求生,而是求勝。

  至于離真,遠遠高估了自己在那灰衣老者心目中的地位。

  灰衣老者真相想要的弟子,是某個徹底改換道心、同時繼承全部劍意的嶄新“觀照”才對。

  身為蠻荒天下大道顯化的存在,對于嫡傳弟子離真的重視,至多是與劍氣長城的甯姚持平。

  身為一顆落在棋盤上的棋子,而不知自己是棄子,不去試圖在根本上改變困局處境,就會很緻命。

  應當引以為戒。

  先是死在北俱蘆洲的懷潛,後有死在劍氣長城下的離真。

  一個是中土神洲的天之驕子,一個是蠻荒天下的天命所歸。

  陳平安舉起養劍葫,“偷偷喝幾口酒,肯定不多喝,嬷嬷莫要告狀。”

  白嬷嬷神色和藹,緩緩道:“姑爺隻要不喝醉,多喝些無妨。姑爺做事情,無論大事小事,總能讓人放心。”

  陳平安喝過了幾口酒,便咳嗽不已,很快就收起養劍葫。

  姑爺這點小動靜,還不至于讓老妪憂心,畢竟此次大戰,姑爺最大的裨益,就是武夫體魄。

  那個郁狷夫,估計從今往後,隻要與自家姑爺問拳一次,就要多雁撞牆一次了吧。

  白嬷嬷小聲問道:“天地劫難,何其兇險,姑爺為何要冒那麼大的風險。”

  隻是事後從納蘭夜行那邊聽聞,老妪當下依舊心有餘悸。

  陳平安輕聲說道:“先前遊曆北俱蘆洲,對于雲海天劫,雷池造化,都算不太陌生,其實兩者運轉的大道根本,規矩相似,所以我應付起來,才不至于太過手忙腳亂。所以說很多時候,運氣,還是要講一講的,那場架,離真其實想得也不少,隻是運氣,不算好。話說回來,換成我是離真,在劍氣長城與人厮殺,早就該将‘運氣’與‘壓勝’一物一事,計算在内,說到底,離真還是太……年輕了。如果離真經曆過劍氣長城攻守戰之後,年紀再大點,離真會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

  說到這裡,陳平安自顧自笑了起來。

  傾力出拳與遞劍,打殺離真。

  到底是一件痛快事。

  下一個被托月山魂魄拼湊重塑肉身的離真,終究不是離真了,隻說魂魄“真我”,不說境界修為,比那靠着本命燈續命還魂的懷潛還不如。

  離真離真,果然是名字沒取好。

  陳平安雙手十指交錯,大拇指相互磕碰,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不是當真不着急,隻是拘得住念頭。

  最早教他這種“心法”的人,是姚老頭,隻是老人說得太過空泛,言語道理又少,在隻是窯工學徒而非弟子的陳平安這邊,老人從來惜字如金,所以當年陳平安隻在燒瓷拉坯一事上多想,但是那會兒往往越想越着急,越用心越分心,體魄孱弱的緣故,總是眼高手低,心快手慢,反而步步出錯。

  真正讓陳平安豁然開朗的人,能夠将一個道理用在人生千百件事上的人,其實是第一次去往骊珠洞天遊曆的甯姚。

  人生道路上,出現任何問題,先壓情緒,所有思慮,直指症結所在。

  甯姚的一言一行,幹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卻偏偏又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的大道無情,刻薄冷酷。

  所以後來遊曆途中讀書,在一部史書上看到那句“冬日可愛,夏日可畏”,陳平安便有了感同身受。

  反觀馬苦玄之流的天之驕子,便是那炎炎夏日,大日懸空,管你人間會不會大旱千裡,生靈塗炭。

  人生際遇,會悄無聲息地決定每個人對道理的親近程度。

  有些一見傾心,見之驚愛。

  有些見之無感,甚至是見之反感。

  難怪崔東山曾經笑言,若是願意細究人之本心,又有那察見淵魚的本事,世間哪有什麼不可理喻的喜怒無常,皆是種種本心生發的情緒外顯,都在那條條驿路上邊走着,快慢有别而已。

  崔東山洩露過一些天機,說他之所學,宗旨所在,便是将生死、七情六欲這些含糊不清的概念,設置出九條相對籠統的大綱,再細分出三十六種細則,在這綱目之外,還有三條最根本的計算規矩,相互間縱橫交錯,其實就是一座棋盤罷了。人之所想所思,每一個念頭,都在這棋盤上邊枯榮生滅,為何起,為何落,皆是有理依循。

  這樣的崔東山,當然很可怕。

  陳平安甚至冥冥之中有一種直覺,将來隻要守住了寶瓶洲,那麼崔東山的成長速度,會比國師崔瀺更快,更高。

  所以就需要陳平安更像一個真正的先生。

  隻傳授道法、拳術給弟子,弟子天資更好,機遇更佳,比師父道法更高、拳術更通天的那一天起,往往師父弟子的關系,就會一下子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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