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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男頻 武俠仙俠 淩天冥劍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淩天冥劍 潇騰 9850 2023-04-12 00:16

  修道之人,有喜歡躲清靜的,就會有喜歡湊熱鬧的。

  白帝城柳道醇就屬于後者。

  何況柳道醇本身就個熱鬧。

  畢竟在浩然天下能夠跟顧清崧齊名的練氣士不多的。

  曾被龍虎山大天師親自下山鎮壓,好不容易消停了千餘年光陰,柳道醇自從“出關”後,改名柳赤誠,貌似長進了不少,貌似。

  柳赤誠這次先乘坐一艘跨洲渡船到達寶瓶洲最北端,再轉乘一艘長春宮渡船南下,他會在那座牛角渡下船,走一趟落魄山。

  今天柳赤誠離開屋子,來到船頭,憑欄而立,假裝聽不見那些竊竊私語,渡船上有酒肆飯館,柳赤誠經常露面,習慣了。

  身為琉璃閣主人,白帝城城主的小師弟,先前柳赤誠謹遵師兄法旨,盡心盡力輔佐師侄傅噤,一起選址創建下宗。因為整座白帝城都被師兄“一分為二”了,分家産到了小弟子顧璨手上的,明顯要遠遠少于大弟子的傅噤,柳赤誠對此當然是樂見其成,他又不嫌自家“上宗”兵強馬壯、家底深厚,顧璨那個宗門就隻能算是祖庭“正宗”白帝城的“下宗”了,所以面子裡子,都在他跟師侄傅噤的上宗這邊。

  他這次忙裡偷閑,重返寶瓶洲,故地重遊,百感交集。

  曾經在一處荒廢寺廟内,挨過某人一劍。

  後來在那清風城許氏的狐國地界,又跟一個出自骊珠洞天姓李的讀書人,起了一點小沖突。

  沒什麼,都是不打不相識。

  師兄還是很照顧自己的,選擇讓師姐韓俏色輔佐顧璨,若是讓他跟在顧璨身邊,柳赤誠就要裝死了。

  師兄你隻管清空整座白帝城,将所有譜牒修士和閑雜人等都驅逐出去,但是隻要那座琉璃閣還在白帝城,師弟我人就在,老老實實繼續陪着師兄你一起修行就是了。

  如今身穿一件粉色道袍的柳赤誠,簡直就是招搖過市,完全不介意被認出身份。

  因為師姐韓俏色前不久洩露了一樁天大的内幕給他,一封密信,就三個字。

  師兄,三。

  柳赤誠當時拿着密信,渾身顫抖,熱淚盈眶,簡直比自己接連破境跻身飛升,還高興啊。

  本來自覺如今境界不太行的柳赤誠,就又覺得我可以、我很行了。

  天大地大,哪裡去不得?别說是浩然九洲了,西方佛國,青冥天下十四州,都去得!

  小小寶瓶洲,能奈我何?

  當年在此随手收了兩個弟子,柳赤誠這些年差點給忘了。

  這趟遊曆寶瓶洲,柳赤誠主要還是要跟自家兄弟陳平安叙叙舊。

  上次在鹦鹉洲張直開設的包袱齋裡邊,陳山主手邊沒有現錢,就跟他和酡顔夫人都借了點神仙錢,錢是不多,但是親兄弟明算賬,所以這趟登門,你小子如果誤會我是讨債,那你陳平安就這麼認為好了。

  在先前那艘跨洲渡船上邊,柳赤誠新認識了幾個道上的朋友,他們相約一起換船南遊骊珠洞天舊址。

  柳赤誠之所以離開屋子,是因為按照冊子上邊的記載,前邊有一片雲海,常年凝聚不散,山上渡船駛入其中,讨個好兆頭,美其名曰“撞大運”。

  一撥男女修士陸續來到柳閣主身邊,衆星捧月,甘當綠葉,一位玉璞境和幾個地仙,他們都是中土神洲各自家鄉小有名氣的練氣士,顧盼自雄,談笑風生。

  人堆裡,當然還是一身粉色的柳赤誠最為引人注目。

  聊來聊去,除了文廟封正五嶽山君一事,肯定繞不開年輕隐官和落魄山。

  柳赤誠在言語之中,每每提起陳平安,總是雲淡風輕的神色,拉家常一般的口氣,一口一個我與陳山主是相識已久的摯友。

  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陳山主剛剛離開家鄉,雖然背劍,實則當時尚未練劍,學拳也才初窺門徑,指點過一些拳法樁架……

  陳平安那會兒不善言辭,比較沉悶,不過我柳某人早就看出他日後成就必定不凡了,時常請他喝酒……

  那會兒還是草鞋少年的陳平安,經常一邊喝着我的山上酒釀,一邊聽我說山上掌故,聽得入神。

  說得那撥中土修士就跟聽天書一般。

  因為他們實在無法想象,劍氣長城的末代隐官,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竟然也有好似給人當跟班、蹭酒喝的慘淡歲月?

  就在這條渡船上,有個穿着棉襖、頭戴老舊貂帽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大,神色木讷,在市井不顯眼,在這裡卻跟柳赤誠差不多。

  但是比起魚龍混雜的仙家渡口,山上渡船就像個篩子,篩掉了很多希冀着在神仙堆裡“撞大運”的江湖騙子,畢竟想要乘坐渡船,得給出實打實的幾顆神仙錢,像落魄山現任看門人的仙尉道長,就被篩掉了,偶爾路過渡口,也隻是看那渡船的起起落落,長長見識。所以這個漢子在這條長春宮渡船上,哪怕衣着窮酸,反而沒有不長眼的敢去招惹。

  正是騾馬河當代家主,柳勖,元嬰境劍修。

  上次在京城與陳平安喝過酒,袁宣幾個已經回北俱蘆洲了,柳勖要走一趟老龍城苻家,就獨自繼續南下。

  本來沒打算專程跑一趟落魄山,但是袁宣在返程途中,就寄了一封密信給柳勖,說家族那邊剛剛确定一事,天大的喜事!

  袁一擲竟然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她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經在一夜之間脫離作祟夢魇的襲擾了!

  困擾她百年之久的夢魇,仿佛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都無需袁氏請高人勘驗此事,因為袁一擲在睡了個香甜至極的“無夢”飽覺之後,元嬰境瓶頸松動,她已經開始正式閉關。

  在信上,袁宣讓柳勖轉告陳山主,不管袁一擲這次閉關成功與否,三郎廟近期必有重謝!

  所以柳勖就打算去一趟落魄山,幫忙把話帶到。

  至于那個穿粉色道袍的騷包貨色,柳勖一眼就認出對方身份了,加上後者身邊圍着一堆捧臭腳的,說話都沒個忌諱的,柳勖就覺得不是一路人,再者柳勖不敢确定柳赤誠言語内容的真假,就打算見着了陳平安再問上一問,說實在的,柳勖心底覺得如果陳平安真認識這麼個朋友,還是好朋友,那就挺磕碜的。

  一艘渡船駛入白雲中。

  所謂的仙家勝景,酒鬼抿兩口也就過去了。

  柳赤誠這幫人之後在渡船酒肆,又見着了那個棉襖漢子,依舊是獨自喝悶酒,有人拼桌也無所謂,有花枝招展的女修,眼光獨到,她覺得這漢子指不定就是條大魚,就拎着酒壺坐在桌邊,主動套話,柳勖喝了一碗酒,從袖中摸出兩顆雪花錢,報了自己在渡船屋子的懸挂木牌名稱,說自己就這麼點閑錢。女修聞言愕然,惱羞成怒,端起酒碗就潑過去,柳勖隻是低頭躲過酒水,她已經起身離去。

  其實真計較起來,不怪柳勖不解風情,唐突佳人,要怪就怪他所住房間,是這條渡船最便宜的那種屋子,而且住着好幾個人。

  柳赤誠覺得有趣,就舉起酒碗,遙遙示好。

  柳勖看了不看他一眼,隻是自顧自喝酒。

  柳赤誠也不以為意,這點氣量還是有的。

  這天正午時分,渡船終于臨近披雲山。

  上次跟随顧璨一起去往槐黃縣城,覺得水深,柳赤誠就沒敢多逛。

  如今再看那座雲遮霧繞的小鎮輪廓,覺得也不是太大,巴掌大小的地盤。

  渡船在牛角渡緩緩靠岸,輕微颠簸幾下就已經停泊穩當。

  柳赤誠走到樓船甲闆這邊,伸了個懶腰。

  人流中,柳勖揉了揉老舊貂帽,雙手插袖,稍稍側着肩頭貼着欄杆走着,好給人讓路。

  就在此時,整座牛角渡才下船和即将登船的,都開始轉頭望向同一處。

  一艘堪稱龐然大物的跨洲渡船風馳電掣而至,從一粒芥子大小,蓦然變成碗口大,再一瞬間就靠近舊骊珠洞天地界上空,眨眼功夫,就需要衆人仰視這艘名為“風鸢”的跨洲渡船,一座牛角渡被巨大渡船裹挾得雲霧翻湧,山風陣陣,天地靈氣激蕩不已。

  風鸢渡船的船頭欄杆上,站着一個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雙手抱着後腦勺,兩隻雪白袖子自然垂落。

  柳勖眯眼,卻是望向風鸢渡船的更高處。

  白衣少年抖了抖袖子,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原本陽光普照的整座渡口陷入黑夜一般,一艘體型比風鸢渡船更為巨大的“渡船”撤掉障眼法,如山嶽壓頂一般,現身牛角渡。

  這艘“渡船”高高立起一杆大纛,正面寫“青萍劍宗”,反面寫“丙丁”,天風吹拂,獵獵作響。

  劍舟!

  竟然是一艘傳說中的大骊劍舟!

  大骊王朝曾經聯手墨家,打造出來兩種堪稱鎮國之寶的戰場利器,一種是能夠運載大骊數萬鐵騎的山嶽渡船,第二種,就是号稱需要建造總計六十條、但是直到戰争落幕都隻見到四十六條的大骊劍舟!每一艘劍舟,都以“六十甲子”其一命名。

  在老龍城一役結束之後,之後的北方,直至大骊陪都和大渎戰場,外界粗略統計,劍舟先後墜毀三十餘條,但是大骊王朝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在最後一場陪都地界的大規模戰役當中,劍舟同時出動了五十餘艘!

  至于每一艘渡船的高昂造價,外界根本無法估算。隻說一事,就知道每艘大骊劍舟是如何天價了,世間每一枚兵家甲丸,都是價格不菲的山上重寶,而一艘劍舟如練氣士,就像披挂着一副兵家甲丸生成的法袍。

  至于錢是怎麼來的。

  都是從寶瓶洲而來。

  從大骊王朝當年那間禦書房内,從國庫到所有上柱國姓氏,滿朝文武,再到山上門派,山下顯貴,一洲山河。

  叫苦不疊?怨聲載道?不曾有。當年一國即一洲的大骊王朝,至少明面上沒有,隻因為國師是崔瀺。

  那些外逃、或者說往别洲遷徙的仙府門派和巨富豪族,大骊王朝沒有攔阻,如胖子瘦了一圈而已,吐出來不少。

  等到塵埃落定,這撥人也有悄悄返回寶瓶洲的,隻是暗中又瘦了些。隻說大渎以南諸國,為何那麼鬧騰,這撥人中不願花錢的,沒少推波助瀾。

  柳赤誠瞧見了渡船那邊,白衣少年身邊,有個腰懸狹刀和銀色酒葫蘆紅衣女子,李寶瓶。她有個大哥,叫李-希聖,讀書人好像說是要跟師兄下棋……

  渡口這邊,還有身材魁梧的君倩,一個眉眼清秀的貂帽少年,柳赤誠聽師姐韓俏色提起過一樁趣聞,當時覺得很滑稽,現在柳赤誠不太笑得出來,因為對方是白也……

  以及站在君倩身邊,還有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止境武夫裴錢,而裴錢身邊,還有個身穿紫色道袍的矮小老人,符箓于玄……

  李槐,柳赤誠也認出來了。十萬大山那個老瞎子的既是開門又是關門的弟子,聽師姐說過,老瞎子是求着此人當徒弟的……

  何況儒衫青年身邊的那頭狐魅,記得當年在大海中的歇龍台,柳赤誠更記得她當年是跟在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身邊,後者對師兄是直呼其名的。

  柳赤誠咽了口唾沫,扯了扯粉色道袍的領口,哈哈,虧得我與陳隐官是相逢莫逆于心的摯友。

  好巧不巧,就在此時,一位滿臉紅光的地仙修士問道:“柳閣主,我們何時去落魄山找陳山主喝酒,真能喝着青神山酒?”

  白衣少年笑嘻嘻望向柳赤誠,君倩和白也那邊,他們也開始朝柳赤誠這邊看來,尤其是那個叫裴錢的,開始斜眼柳閣主。

  ————

  秋氣湖水邊,陳平安跟袁黃借了一根魚竿和些許酒糟玉米。

  姗姗來遲的鐘倩,無意間瞥見湖邊那個青衫身影,身形長掠,趕來到湖邊這邊蹲着,疑惑道:“陳山主,你怎麼沒去大木觀,反而在這裡釣上魚了?”

  陳平安笑道:“晚點再去,省得在那邊礙人眼。”

  鐘倩點點頭,說道:“是這個道理。”

  鐘倩懶得用那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

  這位金身境武夫,是公認的天下武學第一人。隻因為年輕,又不是煉氣士,所以名氣沒有湖山派高君那麼大。

  但是别看吳阙在那玉簪島酒局上,一口一個娘娘腔,讓那老家夥當着鐘倩的面說說看?

  鐘倩脾氣是好,唯獨這件事上,最好管住嘴巴。鐘倩在跻身七境之前,幾乎所有動手,都是因為對方嘴巴不幹淨。

  鐘倩問道:“朱老先生沒跟着來嗎?”

  陳平安笑道:“鐘宗師你可以啊,當是身邊帶個廚子一起遊山玩水呢?”

  鐘倩咧咧嘴,“吃過了朱老先生的飯菜,把嘴巴養刁了,如今吃啥啥都不是。”

  袁黃忍不住轉頭看了眼鐘倩。

  那位乞花場山神娘娘,看出點眉目了,其餘兩張符箓,得買?

  鐘倩看了眼一旁捧刀坐地的年輕人,問道:“你是?”

  烏江言簡意赅說道:“烏江,刀客。”

  鐘倩點頭道:“年輕有為,久聞大名。好好練刀,争個第一。”

  烏江繃着臉,“好說。”

  跟我裝啥裝江湖前輩,看在都是陳劍仙朋友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什麼。

  好像武夫到了金身境一層,稍微屏氣凝神,再看天地間的活物便是新鮮事了,能夠依稀瞧見某些氣息流轉的路線。

  袁黃開口問道:“你就是鐘倩?”

  鐘倩答非所問,豎起大拇指,“我知道你,叫袁黃。任俠意氣,快意恩仇,跟古書上寫的人物一樣。”

  袁黃笑道:“不敢當。”

  陳平安幫忙介紹道:“旁邊那位,是疊葉山乞花場的山神娘娘。”

  她笑道:“本名元嘉草,小字綠腰。”

  鐘倩一本正經道:“以前沒聽說過,以後隻要路過,肯定去你那邊山神廟敬香。”

  山神娘娘莞爾一笑,柔聲點頭道:“好說。”

  鐘倩到底是鐘情,人的名樹的影,當今武道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開玩笑的。

  秋氣湖岸邊魚龍混雜的“遊客”,紛紛趕來此地,既有湊上前來聊幾句的,也有遙遙抱拳自報名号的。

  一來二去,鐘倩身邊就圍了不少人,武夫和煉氣士都有,都是山上和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總不好拉下臉趕人,鐘倩小心翼翼瞥了眼陳山主,陳平安笑着點頭緻意,示意無所謂,你隻管聊你的,我順便聽些山水趣聞。

  聊得熱火朝天,期間那位青衫釣魚客插了幾句話,都沒人搭理,繼續各聊各的,鐘倩便有些局促不安,倒是不怕陳平安生氣,畢竟陳山主的肚量就擺在那裡,可這種事情要是彎來繞去被小米粒聽了去,那以後在落魄山的飯桌上,他不得被調侃個把月拿來當下飯菜和佐酒菜?就說陳靈均能饒過他?還有那個好像當什麼編譜官的白發童子,隻差沒在額頭上刻“我乃隐官大人天字号狗腿”的家夥,能放過自己?

  陳平安轉過頭,笑道:“這不是柳詩仙嘛,怎麼來了。”

  河邊來了個棉襖男子,跟個鬼似的,悄無聲息就靠近了這邊。

  柳勖黑着臉蹲在一旁,說道:“袁一擲解決掉那個麻煩了,袁宣讓我跟你道聲謝,三郎廟承諾必有報答。”

  陳平安疑惑道:“怎麼回事,我什麼都沒做啊。”

  柳勖淡然道:“不清楚,反正袁一擲開始閉關了,看樣子把握不小。”

  陳平安想了想,大緻猜到是陸沉的手筆了,但是陳山主用膝蓋想都知道陸掌教一定憋着壞,就不知道何時何地何人會鬧一出。

  柳勖問道:“你跟柳赤誠很熟?”

  陳平安點點頭,“很早就認識了,确實很熟。”

  柳勖搖搖頭。

  陳平安笑道:“他現在就在山上?”

  柳勖點點頭,“先前同乘一條渡船,來時路上,意氣風發,這厮就差沒跟人直說是你少年時的拳法、劍術師父了,結果到了牛角渡就被吓傻了。”

  陳平安說道:“是他的作風。”

  因為雙方閑聊,都沒有用上聚音成線或是心聲言語的手段,所以某些個有心人聽過就算了,什麼三郎廟,袁一擲柳赤誠的,都是一些聽都沒聽過的道場和人物。至于那個不知姓劉還是柳的,是“詩仙”?

  柳勖以心聲問道:“聽說這座福地境界最高的才是金丹?”

  止境武夫,打個金丹境,不跟玩一樣,單手對敵,都擔心出手掌握不好力道。

  陳平安點點頭,“她暫時境界不高,以後大道成就,不容小觑。”

  柳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别太心軟了。”

  陳平安忍住笑,使勁點頭。

  柳勖沒好氣道:“他娘的,我就算沒進避暑行宮又如何,朋友建議,愛聽不聽。”

  陳平安抱拳搖晃道:“聽,怎麼不聽,必須聽!”

  柳勖說道:“我在寶瓶洲這邊忙完正事,可能會繞路先去趟扶搖洲,有沒有需要我捎話的?”

  陳平安點頭道:“讓玄參他們可以撤了,再幫我道一聲謝,記得提醒下次來落魄山做客就别帶禮物了。”

  柳勖一時無言,沉默片刻,起身說道:“你家山上太熱鬧了,我不習慣,就不待了。”

  陳平安也不挽留,“到了老龍城,你可以找範二喝酒。”

  柳勖看了眼陳平安,滿臉不信任。

  陳平安氣笑道:“我親自介紹給柳詩仙的朋友,能跟柳騷包一樣?”

  柳勖點點頭,“如此最好,坑劉景龍一個就夠了。下次到了我家,記得找我喝酒。”

  陳平安笑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喝喜酒是最好。”

  上次聽袁宣說過,如今北俱蘆洲上杆子要把閨女、弟子嫁給騾馬河柳劍仙的家族、仙府,不計其數。

  柳勖呵呵一笑,踹了腳邊一顆大石子到湖内,就這麼走了。

  陳平安大罵道:“柳詩仙你咋個這麼欠呢,說輕了是不知好歹,說重點你這就叫忘恩負義,沒有我誰知道你的才高八鬥……”

  柳勖背對着那個陰陽怪氣的二掌櫃,擡臂豎起一根手指。

  鐘倩聚音成線問道:“陳山主,這位是?”

  陳平安以心聲笑道:“劍氣長城酒鋪那邊的老主顧,姓柳,是北俱蘆洲劍修,其實很有錢,花錢卻很節省。”

  鐘倩轉頭看了眼柳勖,點頭道:“看得出來。”

  陳平安疑惑道:“是看出他有錢,還是瞧出摳搜了?”

  鐘倩說道:“有錢。”

  陳平安奇怪道:“怎麼看出來的?”

  當年在酒鋪那邊,隻說第一眼,陳平安還真沒看出柳勖是騾馬河的少當家,事實上如果不是酒鋪客人洩露身份,就一直把柳勖當個殺豬都嫌刀快的窮光蛋了。

  鐘倩說道:“老話不是說了,清貧是讀書人順境,節儉即是種田人豐年。這位柳劍仙戴着磨損厲害都不舍得丢的老舊貂帽,一看就是個既清貧又節儉的,這不是有錢是什麼。”

  陳平安咦了一聲,“鐘宗師,可以啊,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會說話,怎麼在山上,你不多聊幾句?”

  難怪在落魄山待得那麼樂在其中。

  鐘倩說道:“在咱們山上,我又不常出門,每次到了飯桌上,吃飯夾菜喝酒還來不及,聊啥。”

  陳平安氣笑道:“你也夠不要臉的,什麼‘咱們’山上?你暫時就是個客人。”

  鐘倩啊了一聲,“山主,咱倆熟歸熟,我對你敬佩歸敬佩,可這話我真就不愛聽了,怎麼就是外人了,我在已經歸我的那棟宅子裡都做好幾缸子的冬腌菜、豆腐乳和臭鳜魚了。”

  陳平安突然罵了一句娘娘腔。

  鐘倩嘿嘿笑着,“我又不生氣。”

  結果陳平安又罵了一句。

  鐘倩還是滿臉無所謂。

  陳平安這才微笑道:“以後别在意這個混賬說法,你可以在拳上在意,打人别手軟,但是你心裡邊别當回事。”

  鐘倩嗯了一聲。

  沉默片刻,鐘倩輕聲道:“陳山主,我要是個女人……”

  “打住!”

  陳平安霎時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吓得差點丢了魚竿就跑路。

  鐘倩哈哈笑道:“陳山主,你這個道理說得好沒道理。”

  陳平安揉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某個問題。

  這下子輪到鐘倩心慌了,隻得趕忙澄清道:“陳山主,一句玩笑話,千萬别當真,我可是喝過花酒逛過青樓的,江湖上相好的紅顔知己,都不止一兩個,要不是當年鬧出那樁風波,必須逃命,我早就成親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見見她們,說句不誇張的,她們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條,膚白貌美,大兇脯腚兒……”

  陳平安回過神,笑道:“沒事,方才有點分神了。當年在酒鋪,你這種玩笑話,就是毛毛雨。”

  一位氣态雍容的男子來到岸邊,笑着抱拳道:“見過陳先生。”

  南苑國太上皇,龍門境瓶頸煉氣士,魏良。

  他身邊跟着一位在螺黛島落腳的龍袍少女。

  陳平安笑着點頭緻意,“好久不見。”

  魏良以心聲說道:“鬼物之身的江神子,這些年一心想要與陳先生尋仇。”

  陳平安說道:“是當年南苑國進京趕考的那個狀元巷讀書人?”

  魏良點頭道:“看來是我多慮了。”

  那個龍袍少女眼神熠熠,問道:“你就是當年那個大鬧南苑國京城、城頭手刃丁嬰的陳劍仙?”

  不都說山上得道之士都可以駐顔有術嘛,湖山派的俞真意甚至可以返老還童,眼前這位曾經的少年劍仙,怎麼回事,都已經雙鬓微霜喽,虧得面容不顯老。

  陳平安置若罔聞。

  她眨了眨眼睛,“喂,問你話呢,為何裝聾作啞。”

  魏良闆起臉訓斥道:“休得無禮!”

  她撇撇嘴。

  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魏良是南苑國的太上皇,這個青衫男子無非就是這座天下的太上皇嘛。

  鐘倩看了眼似有龍狀形象盤繞肩頭的魏良,還有他身邊那個據說好像是山間四腳蛇、田裡拜月鳝、湖中青蛇出身弄不清楚的龍袍少女。鐘倩現在可以确定了,她的真身是一條煉形成功的青蛇。事實上,鐘倩的這份眼力,跟跻身金身境武夫關系不大,與他天生擅長“望氣術”有關。

  龍袍少女故作驚訝哇了一聲,“鐘倩鐘大宗師,天下第一哩,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鐘倩笑道:“客氣啥,小姑娘喊我一聲娘娘腔好了。”

  龍袍少女捂住心口,笑呵呵道:“好重的殺氣。”

  烏江使勁繃着臉,若非聽說這個小娘們是個精通水法的得道精怪,境界比起湖山派高君差不了太多,烏江早就起身言語了。

  陳平安始終持竿,面朝湖水,微笑道:“魏良,人是你帶來的,你就不管一管她?”

  魏良抱拳緻歉道:“她天性桀骜,是我疏于管教了。”

  陳平安哦了一聲。

  魏良解釋道:“她說話随意慣了,回去之後我一定嚴加約束。”

  言下之意,就是衆目睽睽之下,陳先生好歹賣我一點薄面。

  陳平安微笑道:“明明知道我的身份,還這麼眼珠子長在天上,私底下是怎麼個桀骜不馴,可想而知。管了這麼多年還是如此,魏良,好像你說這種話,很難讓人信服啊。”

  魏良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龍袍少女眯起一雙狹長眼眸,自己隻是說了幾句話,這位據說是“老天爺”的陳劍仙,就要打打殺殺不成?

  陳平安驟然提竿,一條魚線響起破空聲響,瞬間裹住龍袍少女的脖頸,再一個抛竿,就将後者“打窩”了。

  龍袍少女重重砸在好似“凍冰”的湖面上,當場暈厥過去。

  陳平安面帶微笑道:“未能争過高君,第一個結丹,私底下怨天尤人也就罷了,還敢有臉怨我?魏良,落魄山給你臉了?”

  魏良滿頭汗水,立即低頭抱拳彎腰,“魏良不敢!懇請陳山主息怒……”

  “這場大木觀議事,你魏良就别參加了,立即回你的南苑國皇陵道場。”

  陳平安将魚竿放在腳邊,站起身,一身障眼法消逝不見。

  一襲長衫,外罩青紗法袍,背夜遊劍。

  魏良不敢擡頭,顫聲道:“謹遵山主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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