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簡:繁體
首頁 男頻 武俠仙俠 淩天冥劍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

淩天冥劍 潇騰 8346 2023-04-12 00:16

  一路上很熱鬧,熱鬧得耐心如陳平安這麼好的人,都覺得耳朵沒個清淨。

  這一切歸功于那個比崔瀺還話痨的青衣小童。

  一大兩小,初冬時分,已經結伴同行半旬時光,三人緩緩行走在蕭索寒冷的官道旁,青衣小童又開始糾纏陳平安,“到了龍泉縣老爺家裡,能不能不要讓我做那掃地鋪床的雜役夥計啊?有些丢面子,若是不小心傳回州城這邊,能給他們笑話幾百年,怎麼給那幫妖怪水鬼當大哥?老爺你是不知道,我在這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提起我的大名,誰都要伸出大拇指,頂呱呱!”

  陳平安假裝聽不見,因為他知道隻要接話,那就是一場災難了。

  青衣小童自顧自說道:“老爺若是不信,老爺可以問那傻妞兒,便是州城内的達官顯貴,一樣對我奉若神明,也就那位藩邸在城裡的王爺,架子大一些,對我隻能算是客客氣氣,不夠熱絡。不過跟我兄弟關系還不錯,經常一起快活。老爺你也真是的,為何不順道去我家坐坐?甚至還要我一聲招呼都不許打,要不然不是我吹牛,定然給老爺你一個鑼鼓喧天、江水沸騰的隆重儀式!”

  通過私底下跟粉裙女童的閑聊,陳平安大緻了解這條江水大蛇的脾性。

  做事情很沖動,經常被水神推出來擋災,好些個轟動黃庭國朝野的禍事,明明跟他不沾邊,水神用言語激将法幾句,便都是他傻乎乎扛下來的,還自覺英雄氣概,有一趟被靈韻派的一位太上長老追殺,逃了兩千多裡路。當時腼腆的小丫頭,聊到這裡,難得吐露心扉,說如果就這麼不回來,倒也好了。

  陳平安見他又要吹噓當年的豐功偉績,實在忍不住開口插話道:“你是真不知道那水神,把你當做了擋箭牌?還是知道了卻不在乎?”

  粉裙女童深以為然,偷偷點頭。

  青衣小童不敢跟陳平安說什麼,可是眼尖地發現那小蟒的動作,冷笑道:“你一個小娘們,懂什麼兄弟義氣?”

  說到這裡,他使勁張大嘴巴,露出潔白森森的牙齒,對女童張牙舞爪道:“再唧唧歪歪,在老爺面前壞我形象,我就找個機會吃掉你!然後把你拉屎拉出來……”

  粉裙女童眼神幽怨,心想我分明什麼都沒有說啊,你就知道撿軟柿子捏!

  陳平安颠了颠背簍,雖然崔瀺返回大隋京城書院,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隻不過陳平安知道除了擔心,自己也做不了什麼。

  陳平安擡起雙手,呵了口氣,擡頭看了眼天色。

  冬天了。

  就是不知道今年什麼時候會下雪,争取過年前回到小鎮。如果實在趕不及,就先放一放走樁,多練習劍爐立樁便是,可以讓那青衣小童變出水蛇真身,路線盡量揀選人煙罕至的荒郊野嶺。

  那一小塊不知齊先生從何處切割下來的斬龍台,陳平安留給了李寶瓶。目盲老道人贈送的《搜山圖》,送給了林守一。

  但其實陳平安的家當仍是不少,隻不過不占地方而已,如今不需要照顧那些孩子的求學,背簍裡顯得有些空空蕩蕩,反而讓陳平安不太适應。

  阿良當時棋墩山,将土地爺魏檗給打劫了一番,最後陳平安拿到一顆幹癟枯萎的金色蓮花種子,是所有人挑剩下的,至今不知有什麼用處。

  槐木劍裡住着一位香火小人,在那座州城現身後,又躲起來不見人了。

  給三人做過了綠竹書箱,還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竹片,陳平安有事沒事就練習刻字,記錄下自己覺得有學問的那些個名言警句。

  有幾本書,是文聖老先生當時親自挑選的。

  一根自己雕琢文字的白玉簪子,陳平安在大隋京城曾經别上發髻,如今又摘掉了,小心翼翼珍藏起來。崔瀺一起離開京城後,說過真正值錢的,其實是那個木盒,不過陳平安當時連同三支簪子一起留給李寶瓶了,對此陳平安當然不會覺得心疼。

  一對山水印,還有那枚意義重大的“靜心得意”印。

  以及陸姓年輕道長,寫有藥方的那幾張紙,為了練字的關系,陳平安依然會時不時拿出來翻翻看看。

  至于那塊長得像是銀錠的小劍胚,據說跟中土神洲的穗山有關,異常雪亮,夜間光可照人。

  不過如今背簍裡,有些東西是陳平安沒有想到的。

  除了崔瀺不知何時寫好放入背簍的一封信,還有兩幅春聯,一個福字。崔瀺再信上說這是學生的一點心意,還望先生笑納,放心,字就隻是字,沒有算計。

  以此可見,崔瀺不但早就想好了要返回大隋京城,甚至連他陳平安會下定決心,他這個學生都已經算準。

  對此陳平安是有些後怕的,隻是一樣沒辦法說什麼。

  除此之外,背簍裡還有兩幅字帖,《青山綠水帖》,内容也寫得文绉绉的,這幅字帖寫得比較正兒八經,還有一幅就很符合崔瀺的荒誕性格了,叫《先生請多放點油鹽帖》,全是在埋怨陳平安的摳門吝啬。

  字寫得……陳平安說不上門道,就是覺得确實好,賞心悅目,光是看着字帖,就像站在那條行雲流水巷。

  一路上,青衣小童繼續絮絮叨叨,完全不知疲倦。

  粉裙女童就乖巧地跟在陳平安身後,還背着崔瀺的那個書箱,不管陳平安怎麼勸說,小丫頭就是死活不敢将任何一樣東西,放入他背簍裡。

  陳平安回頭一想,記起她是不知活了幾百年的火蟒,又不是李寶瓶,不會累的。

  一想到這個,少年就恨不得轉頭走上一步,就能夠直接走到新山崖書院的學塾外,他站在牆角那邊,看着李寶瓶他們高高興興聽着先生講課,沒有受人欺負,過得很好,讓他陳平安知道哪怕自己不在他們身邊了,也過得很好,更好。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開始默默走樁。

  ————

  新山崖書院,如今成了大隋京城茶餘飯後的重要談資,幾乎所有世族豪閥都在議論此事,隔岸觀火,極有意思。當然身處風波之中的那幾個家族,絕對不會覺得有趣。比如楠溪楚家,京城上柱國韓府,還有懷遠侯府,這些個家族的老人們就都心情不太好,每天上朝的時候,一個個臉上烏雲密布。

  大隋重文不抑武,可武人在朝野上下,到底還是不如文人雅士吃香。

  大隋的言官清貴且勢大,最近朝堂上很熱鬧,禦史台和六科給事中們,各抒己見,紛紛就書院學子打架一事,各自站隊,言語措辭那是一點不客氣,既有為韓老上柱國、懷遠侯爺那幾位打抱不平的,說那些個外鄉學子出手狠辣,沒有半點文人風雅,也有抨擊這些黃紫公卿們管教無方,那些從大骊龍泉遠道而來的孩子并無過錯,總不能讓人欺負了還不還手吧。然後就又有前者反駁,怎麼叫欺負了,讀書人之間的言語争論,再平常不過,如何上綱上線到欺負二字?為此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舉例曆史上那些個著名辯論,少不得要順帶推崇幾句南澗國的清談之風,後者亦是不願服輸,針鋒相對,一一駁斥。

  

  這樁引來無數矚目的京城風波,起始于書院一間學舍四個孩子間的争執,後來一個名叫李寶瓶的外鄉小姑娘,手持利器打傷了人,其中被揍的一個孩子剛好是懷遠侯爺的寶貝兒子,而懷遠侯與楠溪楚家是親家,楚家的嫡長孫是這一屆書院的翹楚,十六歲,素有神童美譽,是大隋公認的君子之器。

  這位長大後不負衆望的楚氏長孫,聽說後并未第一時間露面,但是他的兩個書院同窗好友,韓老上柱國的幼孫,以及大隋地方膏腴華族的一位年輕人,去找那個小姑娘的麻煩,當然不會動手,但是出言不遜是确有其事,湊巧給小姑娘的同鄉林守一撞見,一來二去,就卷起袖子大打了一架。

  兩人哪裡是大儒董靜得意弟子的對手,被打得屁滾尿流,凄慘無比,這下子同樣被視為“修道美玉”的楚氏長孫,沒辦法坐視不理,找到林守一,這場架打得十分精彩,一個拿上了祖傳法器雲雷琴,以大練氣士搜集而來的閃電,以秘法煉制成為琴弦,每當撫琴,雷聲滾滾,氣勢非凡。而已經在大隋京城名聲鵲起的外鄉少年林守一,同樣表現不俗,一手浩然正大的五雷正法,同樣是三境修為,哪怕面對擁有上品法器的楚氏俊彥,雖然稍顯下風,可依然打得頗有章法,一鳴驚人。

  據說這場意氣之争的鬥法,甚至驚動了大儒董靜和一幫聞訊趕去的老夫子,遠遠觀戰,既是湊熱鬧,又是防止出現意外。

  最後的結果,是楚氏長孫不惜崩斷了一根雷電琴弦,林守一受到滿身輕傷,不重,卻皮開肉綻,吃足了苦頭。

  其實書院内部亦有陣營之分,皇帝陛下親臨書院的時候,雖然并未親見那麼大的陣仗,但是禦賜重物給那些外鄉人,之後書院夫子先生們明顯極為關注那些人的功課,這自然會讓大隋本土學子心中憋屈,而當初追随副山主茅小冬從大骊舊書院遷徙而來的學生,估計是在異國他鄉的求學生涯,同樣受了不少氣,所以除去屈指可數的幾人,絕大多數義無反顧地站在了林守一李寶瓶這邊。

  如此一來,山崖書院便分成了兩大陣營,各自同仇敵忾。

  書院内充滿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但是很奇怪,夫子先生們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很大程度又助長了這種氣氛的蔓延。

  在這個關鍵時刻,又有人站了出來,火上加油。

  已故大将軍潘茂貞之子,原本一個跟誰都不打交道的孤僻少年,找到痊愈後林守一,拼得被後者一手雷法砸中,一拳打得林守一倒飛出去,這次是真的重傷了林守一,嘔皿不止,好不容易掙紮着起身,又被那潘姓少年一拳擊中頭顱,斷線風筝似的摔落地面,出手果決如沙場悍卒的大隋将種子弟,還不忘朝林守一身上吐了口唾沫。

  山崖書院的教書先生們這才開始出手介入,不許任何人私下鬥毆。

  但是名字古怪的少女謝謝,那個貌不驚人不苟言笑的黝黑姑娘,甚至沒有去探望林守一,當天就直接找到了潘姓少年,打得後者七竅流皿,隻能撒腿逃命,若非一位夫子匆忙出手,阻止了少女的追擊,恐怕原本精通武道的将種少年就要變成一杆病秧子。

  終于這場愈演愈烈的鬧劇,在一位書院學生的出現後,總算有了收官的迹象。

  這名書院學生是一個傳奇人物,寒族出身,尚未及冠,就公認擁有了擔任書院助教的學識,他先前離開大隋,正是去往觀湖書院,通過九位享譽一洲的君子共同考核,獲得正式的儒家賢人頭銜,這次返回的大隋,可謂滿載而歸,衣錦還鄉。

  大隋朝廷專門派遣禮部右侍郎出城十裡,親自迎回這位年紀輕輕的儒家賢人,更讓人豔羨不已的還在後頭,皇帝陛下讓宮内一位大貂寺,給這位大隋未來的廟堂棟梁,送去了一套價值連城的文房四寶,以示嘉勉。

  所以這個名叫李長英的書院學子,是帶着賢人身份和大隋皇帝的禦賜之物,步入東華山。

  他登山入院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李槐道歉。

  然後是探望卧病在床的林守一,最後是站在少女謝謝面前,說雙方都不要再意氣用事,山崖書院終究是求學之地。

  在李長英離開後,謝謝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

  大隋皇帝并不以勤政君主名動一洲,大抵說來,名聲不顯,不如大骊皇帝那麼雄才偉略,不如南澗國君王那麼文采風流,甚至不如已經亡了國的盧氏皇帝那麼著名,不過東寶瓶洲一向是南方富饒,北方荒涼,大隋在北方算是獨樹一幟,就連南澗國權貴都願意為之往來,大隋高氏子弟,也是觀湖書院的常客。

  大隋皇帝幾乎很少在早朝之後,喊上六部高官在内的大隋砥柱,在養心齋召開小朝會,但今天是例外,不過禮部尚書在内的衆多将相公卿,都心裡有數,看來是書院的那場風波,到了必須皇帝陛下親自過問的地步。

  所以那個兼任書院山主的矮小老人,成了目光焦點,這位六部衙門第一人的天官大人,與廟堂好友聯袂而行,臉上不見任何慌張神色。身材矮小卻位高權重的禮部尚書,能夠瞧着兇有成竹,可是韓老柱國在内的幾位“當事人”,那就沒什麼好臉色了。

  小朝會開得不溫不火,甚至還不如屋内那對小火盆的炭火旺盛,不過是皇帝陛下拿出一些大朝會的未定事宜,炒了炒冷飯而已,在座各位,在官場修行大半輩子了,大家對于這類尋常朝政事務,早已熟稔在心,很快就依次通過決議,相信很快就會迅速從京城中樞傳達到地方。

  等到大事落定,皇帝陛下喝了口尚且溫熱的蓮子羹,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知道重頭戲總算要來了。

  皇帝陛下放在杯盞,環顧四周,笑道:“怎麼,諸位愛卿,都在等着看寡人的笑話?”

  韓老柱國雖然古稀高齡,不過老當益壯,依舊精神矍铄,端坐椅子上,不怒自威,但是此時也有些難堪,而立之年的懷遠侯爺更是坐立難安,像他這種世襲公侯爵位的大隋功勳之後,一般情況都會淡出廟堂視野,除非重大事項,極少主動參加早朝,這是約定俗成的官場規矩,但是今天韓老柱國在内的數位大佬,都給他好心遞了個消息,要他最好參加今日早朝,省得到時候出了狀況卻沒機會辯解。

  大隋皇帝看到幾個同時想要起身請罪的大臣,笑着伸手向下虛按數下,“不用起身,坐着說話便是,寡人今天不是興師問罪來的,隻是想知道一些不那麼以訛傳訛的事情。你們是不知道,煊兒在内,所有人最近每天在勸學房聊這個,課業一塌糊塗,害得他們的總師傅抱怨不已,氣得要他們幹脆去山崖書院讀書算了。”

  個子最小卻是官位最高的禮部尚書緩緩起身,将大緻經過捋了一遍,說得不偏不倚。

  大隋皇帝笑問道:“是茅老親自開口,說不去管孩子們的打鬧?”

  禮部尚書點頭道:“确實如此。”

  大隋皇帝嗯了一聲,“寡人知道了。”

  然後他就陷入沉思。

  事實上在座大隋重臣,沒有人幼稚到以為皇帝陛下當真什麼都不清楚,真當大隋諜報是吃素的?

  光是為了應付大骊死士、諜子的滲透,大隋戶部每年的秘密開銷,那就是如流水一般,就是沒個聲響罷了。

  事實上若是盧氏皇帝當時若是聽從大隋的勸告,不那麼自負,相信大隋諜報提供的消息,早做準備,即便盧氏江山的覆滅,結局無法改變,但是絕對不會那麼快,快到整個大隋的儒雅文官,都忍不住破口大罵盧氏朝堂之上,全他娘的是酒囊飯袋。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